气得孙嫣直道:“这些人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家属过来折腾一番,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两个饿肚子的医生和一地狼藉。
……
姜茶看着地上散落的米饭,不知为何,突然很生气。但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拿来扫帚把它们扫进了垃圾桶。
原本干净的地面留下油渍和污迹,如同姜茶今天被破坏的好心情,姜茶正欲拿拖把的时候,阿姨走过来:“没事没事,放着我来。”
姜茶的心情是真的不太好了,她加班加了很长时间,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堆积在一起,而压倒成年人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到办公室坐下,趴在桌上怀疑人生。
姜茶的眼皮开始打架,又困又饿,委屈地想哭。
孙嫣给她递了一杯泡面:“吃点吧,今晚我们估计走不了了,就刚才那个孕妇,顺不下来就得剖。”
“谢谢。”姜茶接过来,倒了热水后的泡面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姜茶第一次发现泡面是这么好吃。
食物入肚后,人好像有了一些力气。姜茶的思绪逐渐回笼,问:“要是家属不同意剖呢?”
看家属的样子还挺迷信的,这是最让她们头疼的事情。
“谁知道呢?”孙嫣不耐地说:“她们爱怎样就怎样,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如果她们不想剖,那就顺呗,要我说,活受罪。”
实在生不下来,最后还是要剖,无非是受两遍罪。但若真只是这样,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孩子迟迟不出来,会增加缺氧的风险,也增加胎死宫内的风险。
后来催产素挂完,孕妇还是没有发动,甚至毫无感觉,事情变得不妙了。
值班医生李兰过来和家属讲清利弊,劝他们直接剖不要再拖。
家属仍是不肯,说:“再等等,我们家不想剖,受不了开刀。”
家属执意如此,加上现在的胎心还好,李兰也只能先让护士多注意胎心监测,看看等到明天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个小时,胎心消失了,或者说微弱到几近没有。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投入沸腾湖水的石子,给这个本就不平静的产科夜晚带来了更大的冲击。
姜茶和孙嫣匆匆跟在李兰后面,去处理这桩因为家属的一些陈旧观念而造成的突发事件。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当血淋淋的结果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终于怕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不好了?”
李兰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道:“你们现在要立刻做决定,再拖下去,大人也会有风险。”
家属颤颤巍巍地签字,问:“那是不是现在我们同意剖,孩子还有救?”
“不一定。”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从来不能把话说起,李兰道:“孩子很大可能已经缺氧,就算抢救过来,也会有后遗症,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孕妇坐在床上默默流泪,想摸肚子又不敢。
姜茶听着家属的呼天抢地,在心里叹息,按现有情况来看,孩子就算抢救出来,也有可能是个脑瘫儿。
家属互相埋怨的声音被抛在身后,孕妇迅速被转移到手术室,而姜茶也在换衣室换好衣服戴好帽子口罩,进入了手术室。
凌晨12:06分,孕妇生下一名死婴。孩子抱出来的时候面部青紫,死于脐带绕颈。
所幸抢救及时,大人没事。
胎儿在宫内死去,对母体也会造成生命威胁。在产科,孕妇死亡是大忌,这是国家规定。但新生儿的死亡人数,是有允许范围内的指标的。
李兰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姜茶和孙嫣也感到了同样的凝重:只怕家属不会善罢甘休。
家属本就不愿意剖,后来听说孩子要保不住了,才不情不愿地签字,如今孩子没保住,只怕要闹事了。
产科向来是容易发生纠纷的地方,这里的病人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病人”,在z国的传统观念里,生产是喜事,一旦出了事,喜事变丧事,当然要闹,家属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
姜茶和孙嫣面面相觑:“老师,现在去通知家属吗?”
李兰说:“你们别去了,我去吧。时间不早了,没什么事你们就撤吧。”李兰知道这两个学生应付不过来,也怕她们缺乏经验的言语刺激到家属。
于是姜茶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加了班,又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提前下班,她原本以为自己要干到第二天早上。
只是姜茶的心情好不起来,她和孙嫣先回到产科办公室拿了东西,然后跟电梯下去。
期间,孙嫣讲了一个冷笑话:“姜茶,你看这些老师身上都带金子,是不是因为医院阴气重,要压一压?”
这个冷笑话在半夜的医院走廊上讲出来,一点也不好笑。
姜茶抓紧了手机,依靠现代化的通讯设备给自己一些抵御封建迷信的勇气。
“你怎么回去?”孙嫣问。
“走回去。”姜茶说。
“那你小心点。”孙嫣在医院的停车棚停下:“我去开我的小电驴了。”
“嗯。”姜茶和孙嫣告别后,一个人低着头往前走。
傍晚的那一杯泡面早就被胃消化,现在姜茶的胃里泛着泡泡,她摸摸肚子,看着天上的月亮:“好想吃鸭血粉丝啊。”
于是姜茶转了方向,走向医院另一个大门,那里有一家几乎24h营业的小店,狭小的门面房在冬日的夜里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老板娘,一份鸭血粉丝汤。”
姜茶寻了个最里面的位置,天花板角落有个空调,嘎吱嘎吱地运输着微弱的热风,作用却聊胜于无。
姜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这台破旧的空调,已经筋疲力尽,却还要在医院的岗位上当一枚发光发热的螺丝钉。
姜茶低头,打开手机,微信列表的消息静悄悄的,没有人找她。好像……自从学了医后,她和不学医的朋友就逐渐疏远了,因为每次她们来约她的时候,她都没空。
在工作之后,这种变化更明显。
姜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进鸭血粉丝汤里。
她说不出来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很委屈。现在很晚了,爸妈应该睡了,眠眠也应该睡了,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些委屈说不说都没关系。
然后在很多天后,变成她和朋友自我调侃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