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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气的,就是那些鄙人(居住在城郊的农夫与破产者),想当初他们挣扎在底层社会,在我们路过的时候,他们都不敢抬眼看我们(只贵族出行时,身份低贱者需要跪在路边不敢抬头),现在轮到他们威风了,我不久前遇见几个新郑城边的游侠儿(黑社会成员),想当初他们卑微得如同我脚下的尘土,现在我做他脚边的尘土。”

另一名郑国人解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哭着喊着被元帅俘虏去晋国的那些混混,如今已经取得了晋国人的身份,有些人居然还成了晋国的武士,他们在晋国的乡校里识了字,摇身一变成了小吏,或者武士的‘义从(扈从)’,现在成了管理我们这帮外国杂兵的上国‘上人’,这人比人,气死人……你说,我哪有心情哼唱小调?”

“咱们也不亏啊”,那位宋国士兵扬了扬手里的铲子:“咱们虽然做不成晋国人,好歹这番劳作之后,家里还能落下一套晋国的工具,这铲子真好使,非常锋利,一铲子土下去,地上就是一个坑,还有那些锄头、镰刀也不错,我琢磨着回去后让铁匠把这铲子化了,也去打一把锋利的宝剑,回头上战场挣一份功劳,或许能得一块小领地,使唤几名仆从……”

旁边的宋国士兵拖长腔,用歌唱的调门唱道:“何其快乐也!”

郑国士兵不满地哼哼一声:“人比人,气死人啊——你说,我们光替晋国人拓展一下道路,就能白得一套工具,但我们也是参战国,修缮道路是我们的本分啊。我们只不过做了一些本分当中的工作,就获得如此好的报酬,那么,我郑国原先被俘虏去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在晋国过的是什么日子,想一想这些,由不得我不愤怒。”

郑国士兵的话引起同国人的共鸣,一名郑国士兵向刚才那位快乐畅想未来的宋国士兵抱怨:“你说,你想带一把刀上战场讨一份功劳……哼哼,你不要用晋国人的思维考虑宋国的事情。人晋国武士带一把刀上战场,只要有军功,按军功授爵条例,谁都偷不了他的功劳。但在你们宋国行吗?

不是我说你,你老兄这次上战场,是以自己的身份上战场的,还是哪位领主、哪位贵人名下的劳役兵(向那位领主纳赋)?你在战场上挣取的功劳属于你吗?你的所有利益不是都被你头顶上的贵族老爷‘代表’了吗,你有啥功劳,你只有无穷尽的义务。”

这番话引得大家一片默然,现场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从劳作的士兵身后传来,两国士兵赶紧举着锹把闪到了路边,躬身向马上的骑士致敬。他们头也不敢抬,眼角只盯着翻飞的马蹄。

马蹄在士兵身边略略停顿了下,马上一位首领模样的人用马鞭指着路面,提醒说:“这道路还需要硬化,因为运送军献的马车非常沉重,那上面堆的全是金属物件,如果道路不硬化,车辙会很深,会破坏路面,他们走过之后,后面的军队就无法行进了。”

一个带着宋国口音的声音谦恭地回答:“我也想硬化,但是石灰数量不够……再说,现在是敌国境内,我们把道路修得太好了,今后不免会让敌人利用,用来进攻我们,我看还是马马虎虎修一下就行了,只要我大军通过了,这条道路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不好”马上的贵族摇头反驳:“父亲说过,道路是国家所列,道路修到哪里,意味着我们的行政命令能够畅通地抵达哪里,意味着我们能够有效控制到哪里。正因为这是敌国境内,我们才要把道路维护好,今后这将是我们控制这片飞地的有效锁链,不能疏忽。”

宋国口音的人犹豫了一下,回答:“遵命。”

马蹄继续向前奔驰,溅起的泥土飞落在路边的士兵身上,等这队贵人走远,监工们重新吆喝士兵上路,一名宋国士兵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想起来了,你刚才说的这叫‘阶层板结’,我们左师向戎大人曾经听元帅提起过这个词,说的是上面把持权力的人,屏蔽了下层百姓的诉求,把他们的利益全部都侵占了,然后说他们是代表下层百姓享受着这些利益。所以,我们才有军功被侵占,权益被别人代表的苦难。

据说,为了让下层百姓有向上奋斗的欲望,晋国这才推行了‘军功授爵制’,就是让武士阶层首先活跃起来,而后再改变大夫阶层。人人有希望成为武士,国内百姓才有积极向上的动力……左师向戎大人说,这次我国吞并了蔡国,有了大片的新领土进行封赏,他将建议我们的国君,在新领地里试着推行晋国的某些政策,这样一来,或许我们修完这条路后,获得的不仅仅是晋国的修路工具,弄不好的话,还会有一点军功……对了,你们郑国不是也新得了陈国的国土吗,难道你们郑国不打算变革吗?”

郑国士兵一声哀叹:“听说我们的子产大人也打算在新获得的陈国领土上,划出一块地盘试行部分变革……可惜,狼多肉少,这样的好事,哪里会轮到我们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