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如此气象,这正堂也是极其不凡。空间宽阔,铺着的都是用在兵船上的柚木甲板,足能隔绝当地浓重的湿气。几个南海沉香木的香炉焚着香料,烟气儿袅袅上升。大堂陈设是完全中式,可是又按照西法开着百叶窗,没有传统中式厅堂的阴暗。
李家二代的那些子女们,都坐在各自座位上面面面相觑。李大雄比较各别。穿着一身洋装,闭着眼睛在那儿养神。同辈的李大仁,李大义,李大信,李大智几个兄弟,都是中式袍褂,满身的富贵气息,他们多是李家各处生意的负责人物。在这个一个传统世家,掌握了生意的财权,就比单单只是替李家奔走联络,出头露面,还信洋教,娶洋婆子的李大雄地位高上了不少。要不是因为这次事关洋人土著和华校的矛盾,李大雄也许连这个家族核心的会议都赶不上呢。
家族几个兄弟都在低声的谈论着什么。也没人多看李大雄一眼。正低低议论当中,就听见里间儿咳嗽一声,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连李大雄也赶紧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堂中一个老人慢慢跺了出来,典型客家人的相貌,眼窝深深的。虽然胡子白了,但是看起来还是精干得很。扫视自己儿子们,眼神当中有说不出的严厉。一个丫鬟替他捧着银水烟袋,还有一个拿着椅垫。看老人要坐下,赶紧就将那椅垫铺在红木的太师椅上面。
“父亲大人……”底下问候的声音响成一片。儿子们的神色都恭谨无比。
这老人正是泗水李家的家主,将李家发展到如此富可敌国的地步儿。南洋李黄郑陈四大家联合宗堂的总族长,同时也是荷兰东爪哇省绅董局的董事,跺一跺脚儿,南洋华人社会都要乱颤的李远富。
爪哇华人,几乎没有不看他老爷子眼神儿行事的。
他坐下来,淡淡的扫视了儿子们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到底是谁提议要开宗堂大会的啊?”
大儿子李大仁陪着小心:“父亲,这不是大家都不摸底么。都担心着呢。华校给砸了十七家,华人青年都在底下秘密联合着。很有些咱们四家的子弟。其他三家,都来问咱们李家拿什么主意了……还有个钦差委员在这儿,闹的动静不小。要给他筹多少钱打发他,也是一个事儿,这些事情咱们拿不了主意,只有禀报父亲,最好开宗堂大会,大家商量一下儿。”
李大仁话一出口,底下人的声音就纷纷附和成一团。现在这个局面,哪怕这些人物,心思都提着呢。
李远富瞧了他们一眼,伸手拿过水烟袋,却不凑纸吹,重重哼了一声:“都是怕天下不乱还是怎么?这么些年也过来了,非要跟着那些小孩子一起和洋人对着干怎么?和气才是生财,这是李家的根本!这么大家当闹散了,你们去哪里要饭去?都是混!还要开什么宗堂大会!”
他拿着纸吹点着李大仁:“查查,查查,我们李家哪个子弟和那些家伙混在一起想闹事儿了……办华校,咱们没少捐钱。从来都是大份儿,但是别顶着干啊!洋人要关,就关好了,咱们再开不就是了?总之一句话,别凑这个热闹!”
李大仁偷偷瞧了李大雄一眼,老爷子眼神儿也转了过去:“是不是你家的阿星阿璇?特别是阿璇那丫头,招蜂引蝶的让四家小子都跟着她乱转。进不了祖坟的女鬼子!”
李大雄身子一颤,只是淡淡回答:“儿子不知道,回去就问问。”
“问个屁!”老爷子在儿子们面前威严从不掩饰:“赶紧再去帐房支钱,动用公项,给洋人上下打点去。只求约束那些土著一些,华校的事情,咱们是绝不插手!明白了没有?”
李大雄点头应是,李远富还在发作:“让你外出联络,大笔的钱经手。不是让你联络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的,咱们就是花钱买个平安。连会党听说你也很有些来往,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