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李军门,还有一天的船程就到海州了……”
李云纵静静转过身来,站在那儿的,是跟着盛宣怀一起投靠徐一凡的招商局一名委员,三十来岁,静静干干的样子。一瞧就是那种一按消息浑身都会动的主儿。招商局这次运送徐一凡全军南下,这些新投效的僚佐也当真是卖力无比,恨不得把全身的本事都显出来。
“……岸上准备好了么?”李云纵低声发问。他就是这么一个冷人儿,哪怕声音不高,也让站在面前的那个委员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徐大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冷面阎王,传言当初在朝鲜,就是这人物杀得大同江都变成一条红水了,上十万条的人命!可要不是有这样的凶神大将,也打不赢小鬼子!
“回军门的话,十天前就有人打前站了,精通装卸的码头师傅也都调过去了,就地也征募了几千的夫子,除了卸船,还能随军运送辎重行李直到徐州……海州港小,设施不全,咱们还有起重船在那儿候着!下官可保误不了大帅的事情!”
李云纵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背着手走出去。到了门口又站住,回头过来拍了拍那委员的肩膀。也许他的意思是抚慰一下这些新投之士,可是他一做来,手拍到那委员的肩膀上,那委员连脖子后面都发凉了。李云纵说出来的话更带着一丝冰风。
“做得好,我们就替大帅镇住这江宁四周,好让大帅能全心掀动风雷!”
第九章 天下风雷(二)
直隶南宫县。光绪二十年十二月初八。
冀中之地,本来就可以称为直隶富庶第一。人烟辐辏,村落密集,民风也素称强悍,更了不得的是,在北地当中,识文断字儿的人占总人口比例冀中也可称为北地第一。南宫县这个地方,更是素来被看作冀中首县,民谣当中就有金南宫之称。种种桩桩,更是胜过冀中的平均水准一筹。
北地本来就民风偏于保守,半通不通的识字人再多一点,再加上天子脚下,消息灵通。民间有着别样心思的暗流就更多一些。在满清官场,这等地方就号称冲疲顽难四点俱全,虽然富庶,但是也出名的难治。每年收税完粮,官府都得对民间客气一点,追比不敢那么的穷凶极恶,生怕激起刁民生变。这些刁民,往往还不是穷得没了裤子的小老百姓,往往是地方大族。联庄会组着,拳练着,香烧着,用宗族和练拳烧香两种手段将地方的村民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夫奋起,往往万人应和,包围了官衙都是轻的。数数大清北地历史,小规模的变乱就没停过,就是十年前,这些烧香的生乱起事,就是好大一场风波!随着大清对治下控制能力越来越弱,地方官吏,对民间这等结社自保的行为,也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用一句话可以总结,大清往南的地方秩序,往往靠着士绅维持着。而北地的地方秩序,在这个年月,却往往是靠着各种各样名目的香教维持着,想数清楚这些香教顶着的名目,神仙恐怕都难做到。
南宫县这个时候,既不是集日,也不是庙会,县城里头,各种各样的人物却反常的多。这些人物多是穿着对襟密排口的褂子,却散着裤腿,辫子都是又黑又粗,有的家伙脑后头发都稀稀疏疏的了,辫子倒是可观,一看就知道加了假头发。天津卫的混混辫子多是散垂着,每节儿还都要插玉兰花。而这些脸晒得黑黑的,走路横着肩膀竖着大拇指,一脸老子有拳棒在身的爷们儿,辫子却都是盘着,在颈子那儿绕着粗粗的一圈。辫绳儿也只有红黄两种颜色。
街上行人,看到这些爷们儿出现在城里头,多半都避一步。有的人还露出羡慕的神色。这些都是能请大神,拳棒精熟的汉子!大家都是亲见的,迎神赛会几个拳会斗功夫,打黄豆打铁沙子的四瓣火枪,顶着肚皮打过去,红都不红一下!
眼快的人,还能看出来,不少在县城马、快、壮三班的班头衙役,也换了散腿的裤子,盘着辫子在人堆里面跟着走。今儿这场合,摆明了就是各乡拳会来会合,不知道是不是几个庄头拳会打大架出了人命来说合,还是又几个拳会联起来了,大家来喝齐心酒。虽然来的人物比往常多了许多,可是这个年月,谁来说他们!就算县太爷的轿子在路上撞着了这些爷们儿,县太爷还得停了轿子,躲到巷子里面避避他们呢!
眼看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南宫县素称首富的冯大老爷的后院儿里面,这样的拳会爷们儿已经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能进院子的没有几个,多是围着冯老太爷的宅院或蹲或站,掏出截断了的烟锅互相凑火儿。冯宅的家丁仆役早就闪得远远的,只是不断的将一桶桶的茶水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