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徐一凡到来,每个人都向他行礼,几个装模作样一点儿的还要庭参。徐一凡摇摇摆摆的走过来挥手笑道:“拉倒吧,装什么样子呢?天天腰弯下来不气闷?大家伙儿动起来!少川杏荪,你们身子骨儿最弱,参啊茸的补它们干啥!一动我包你们百病全消!”
唐绍仪笑着起身做了几个伸展动作:“大帅,现在哪里还有心思进补!一睁开眼睛就开始犯愁,政务局牌子好立,可人到那儿凑?南洋那边拉几个,杏荪老哥那里帮几个,可还是缺着那么老大一堆,特别是两江政务局税务处,咱们这里能凑出几个了解两江税制规模的人?地方情形,真是一抹黑,官儿又给咱们赶走大半,现在地方政务基本就是陷入瘫痪,大帅再不帮把手,指点一下,属下真要撂挑子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一半是真的难,一半也是让徐一凡多注意政务这头儿一点。唐绍仪他们文官班子,一向被禁卫军的光芒压在地下。可是治理地方,光靠禁卫军怎么成!
对两江政务,早在上海的时候儿,徐一凡就已经拿出方案。也和唐绍仪他们商量了许多次。所谓大清,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正常运转的政务体系,具体到地方,州县那是权力太大,眉毛胡子一把抓,司法,行政,文教,税务,治安,全部归他们管。州县国家设定的属官就那么寥寥几名,如何管得过来!也就只有靠胥吏在期间上下其手,士绅包揽把持。一项政务想推行下去,到了州县这一块儿就基本成了具文,完全没有执行能力。国家的资源也就在这种没有执行能力的州县管理下,完全动员不起来。朝廷一年财政收入八千万两,走漏在这层层上下其手的过程当中,只怕数字十倍于国家的财政收入!
而这个行政体系向上走,又是分得太细,层层架床叠屋,各种机构互相牵制掣肘,这也是为了确保皇权而设计的平衡方法。州县上面有府倒也罢了,偏偏府上头还有一个完全没什么作用的道!一省当中,有藩台,臬台,学台三司。还有总督巡抚,偏偏三司还不是总督巡抚的下属,这些官儿都有权直接向皇帝奏报。互相牵制,也就是大家一块儿不作为,不要出麻烦就是全部为政之道。更可怕的是,这些叠床架屋的官僚体系,加剧了大清这个帝国的瘫痪症状,也让国家动员起来的资源有了更多分肥的官僚以及机构!
更别说律法,会计,审计等等具体行政手段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了。这种行政手段,足以保证一个小农社会的基本运转,也足以保证皇权稳固,可现在却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徐一凡对付这个官僚体系,也没有其它法子,化繁就简只能是惟一的选择。他和底下文官班子商定了,在两江督署设立政务局,地方司法,税收等重要权力全部收上来。也是将就手下现代人才不多的应急办法,等现代教育制度普及了,大量近现代人才培养出来了,再充实地方近现代的行政机构,再把这些权力放下去。反正按照大清现在基本是个农业社会的现状,也用不着太多的管理机构和管理人才。随着工业化发展了,行政机构再配合上,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
至于空出来的那些州县位置,让正途出身的文官顶上去就是,当个摆设就好。反正天下候补的正途官儿一大把,给那些捐班顶了位置,正穷得当尽卖绝呢,用他们,也是给天下读书人卖个好儿。
税收司法这些重要权力暂时上收在省,集中派员巡回地方执行。一则灵活有效得多,比起那层层剥皮的官僚体系,说不定集中起来的资源更多更大,扰民还更少!二则就是集中在省里头,也好监督一些。监督的方法也简单,当初左宗棠在湖南用过,胡林翼在湖北用过。无非就是政务公开,财务公开。既然公开,就能生廉,既然廉洁,就能生出能力出来。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左胡二公当初用这个招数,湖北湖南两个中等省份,特别是湖北还屡备兵灾,竟然就集中起了巨大的财力物力,一举荡平了太平天国!可真别说国人就是天生贪污腐化,就不知道监督制约该怎么用!
只是这些有现代味道的行政方法,在承平之后,又被官僚体系的巨大惯性慢慢同化罢了……
这些庶政方面的公开,徐一凡才不在乎呢。那些对他不满的人借此生事,无非是帮助他清理自己的官僚队伍,何尝能动摇他的权力半点?
还有一点唐绍仪也隐晦的表示了担心,就怕这样将权力集中在省里头。必然无法象以前那样面面俱到。大帅要行大事业的人,需要的财力物力都是巨大,万一供应不上,那怎么办?徐一凡当时就哼了一,怀笑道:“少川,让老百姓占点便宜咱们就会死?再说了,我在这里和你打赌,权力暂时集中在两江督署下头,再加上用上现代的会计审计手段,一年下来,只怕收的税要远远超过两江原来能解给北京城的!我输了,你少川出门,我给你站班儿,伺候你一整天,叫我洗衣服我就洗衣服,叫我扫地我就扫地。你输了,以后我府里家用,就归你承担了,如何?”
“谁和大帅您赌谁是王八蛋!属下挣钱不多,比不上李家小姐嫁妆丰厚!”当时唐绍仪似乎是这样回答的。
听着唐绍仪抱怨,徐一凡下下腰,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回答:“现在我手里也变不出人来!百年树人那是有点夸张,可现在现代教育体制还在筹备,到哪里就教养出一批人才出来!你少川也是糊涂了,州县里头不大把的都是人么?那些在三班六房上了卯的胥吏,地方税制如何,那账本都在他们心里头。司法上面,大清律他们比谁都熟!咱们没那么多闲工夫,我再扮个恶人,全江苏所有州县上卯的三班六房胥吏,十日内到江宁报道!谁不来,我徐一凡抄他全家!你少川来面试,挑几百个可堪造就的,我瞧着就差不多了。其他人,回家吃自己吧!州县里头,除了维持治安的壮班留下,其它全部都革掉,反正现在州县官也就是个摆设!谁敢闹事,叫他们试试!我的力量,镇住一个江苏,还是绰绰有余!”
徐一凡直起腰来的时候儿,话语里面已经带了金石交鸣的声音:“不用力量,扯不开这一团乱麻!我徐一凡来自西洋,崛起于南洋朝鲜,和两江没什么关系,不怕当这个恶人!就算政务局留用了胥吏,也要他们习惯就靠着拿俸禄吃饭————放心,总比过去给他们那点工食银高个十来倍,够他们体面养家的!谁要敢往腰里多揣那么一点儿,反正就在你眼皮底下,你少川也是个精细人,总能发现————少川,你要敢杀人!我给你在政务局里头专杀的权力!”
唐绍仪不动声色的听着,最后微笑:“谨遵大人的示,属下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