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低头想了片刻,抬头道:“父亲往昔所思,偏于迂旧,孩儿所思,偏于轻薄。”
“不错。”陈显欣然道:“你能道出这一点,便是有长进!方才被你一说,我似乎觉得天下果然和过去不同了,但想深一层,又发现天下和过去其实还是一样。”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刚才说了杨应麒的许多话,听起来他似乎市侩异常,其实他是这样的么?不是的,那只是他的一面,是你见到的那一面。我可以告诉你,这人是有他的坚持的,否则陈正汇等人焉能归心于他?曹广弼等人焉肯助力于他?也不能说杨应麒没有私心,但他参与创建这个汉部,并非完全出于私心,或许折彦冲也是如此。这些年杨应麒的心力,大部分还是都放在公事上的,若他做事完全是出于私心,绝对成就不了这么大的事业。相反,他的许多举措,确实是立心为公。公家之利为先,私家之利继之,汉部取利十分,他得一分,足矣!天下人可不都是傻瓜,若那杨应麒这些年完全以私利为初衷,断不能家资敌国而天下不匮,取利东海而士民不怨恨。”
陈楚想了想道:“因其能公,故能成其私。”
“不错!”陈显道:“你要学他也可以,不过若想富得长远,便需从这好处学习,不可沦为旁门左道。欧阳适为何一败再败?不是他才智不足,而是他私心过重!将来国事若定,杨应麒和折彦冲或许少不了冲突,不过……不过那也未必全是私心所致,而或在于他们两人抱负不同。”
“抱负?”陈楚道:“他们两人的抱负,不就是平定天下么?”
“平定天下,这一点是相同的。”陈显道:“可是平定天下之后呢?”
“平定天下之后……”陈楚喃喃道:“那……”
“那时就是君相之争了。”陈显道:“其实现在杨应麒所为所图,已颇有点虚君实相的味道,所以我才会对将来的局面忧心。”
陈楚道:“那么孩儿所想的香料之争,不知是否行得?”
陈显想了想道:“行得。陈林两家之大富,都有借力欧、杨之契机。当初林家那女人和杨应麒最好之时,也只是巧借其风而已,且林家知道谦下的道理,在风头最盛之时也不忘和赵、刘、李、黄诸家分利,所以林家得利虽多,而锋芒不显,借力虽巧,而无恃宠之讥。如今陈奉山欧阳济却是借欧阳适之势,毫无遮掩地垄断南洋,塘沽、山东、江南之商人凡欲走南洋者无不含怨。你若能借杨应麒之力以破其势,分其利与众人,则天下人必当额手称庆。此所谓破人之家而不落恶名,灭人之国而得美誉……”
陈楚接口道:“商业国事,均是如此!”
陈显微笑道:“孺子可教!杨应麒行事,动手之前向来先伏八百里的草蛇灰线,我料他若是要天下大定后对付欧阳,现在就会动手布局。你若要借他的东风,现在就得入局了。若他最近有什么大事要交托给你,可得小心了,他交托的事情,绝不会简单。”
陈楚盘算了很久,这才道:“多谢父亲指点,经商的事情,孩儿已经有分寸,至于政略上,不知父亲大人作何打算?”
“为政之道,譬如北辰在天,群星拱之。”陈显道:“我等名利均已在手,何必再去争夺?只需凡事多为天下生民考虑,则禄在其中矣!”
陈楚道:“那究竟是拱卫折彦冲,还是杨应麒?”
陈显道:“我辈根基在于文治,而北辰非折氏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