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海若欣所料,皇帝几乎将整个太医院最好的大夫全都“发配”到了勤郡王府,而沈如海和陈令诚两个官职最高,资格最老的则几乎是成天在风无痕房里琢磨病情,饶是如此,风无痕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四女轮流陪了几夜,始终觉得风无痕的心跳和脉搏都微弱无比,若不是他呼吸仍在,恐怕这些人就要失去最后一点希望了。
其实风无痕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糟糕,一直习练不休的九炼阴阳罡就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那种保命的功能。正是那股生生不息的罡气和冥绝输进他体内的真气混合在一起,牢牢护住了他的心脉,因此尽管五毒珠的毒性剧烈无比,但一时半会还奈何他不得。
旁人不清楚这些,陈令诚可是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眉宇间虽然忧心忡忡,内心却还是比其他人更笃定。不过,谁都知道如今朝局不稳,风无痕若是一直无法苏醒,那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点势力也会很快冰消瓦解。前日朝议上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传出了一点,陈令诚心中明白,不抓紧时间医治,那些权臣的后着就要一步步逼上来了。
萧云朝却没有功夫再考虑风无痕的病情,那天在朝会上吃的亏已经不小,幸好贺甫荣也站出来掺和了一下,否则这脸就丢得大了。虽然皇帝没有再追究他的言行,但瑜贵妃却是派人狠狠告诫了哥哥一番,闹得萧云朝心烦意乱。若只是此事也就算了,谁知今日竟传来了他在保定的庄子闹出大乱子的消息,真真叫他火冒三丈。
“究竟怎么回事?嗯,一帮只会种地的庄稼把式,居然敢造反?他们也不想想种的是谁的田地?减租免粮,真有这么好的事情老爷我也去种地算了!”萧云朝厉声呵斥道。
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必恭必敬地跪在地下,仿佛没觉得萧云朝唾沫星子四溅有什么不对。“老爷说得是,那帮人真是不知感恩,都已经过年了还不想着交租子,反而纠集人手抗佃,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畜生!”他说完这些,悄悄抬头看了看萧云朝的脸色,这才继续道,“只是这些佃户勾结了庄上的不少下人,听说有人已经往直隶总督卫大人那边递了折子,奴才寻思着是不是有人在他们背后撑腰。”
“谁敢!”萧云朝咆哮道,“卫疆联区区一个直隶总督,倘若敢不将我放在眼里,他就不怕日后的那位不放过他么?”大约已是气急败坏,他也忘记了言语中的忌讳,直到话砸出来才醒觉到不对,但已是不能收回。“哼,大约他想着自己是海府的顶尖门生,有老师能护着他,也不想想海观羽已经见罪,没人为他撑腰子了!”横竖底下的人是自己的奴才,萧云朝也就不再摆虚的那一套,往常老相爷长老相爷短的称呼也丢了脑后,竟直呼海观羽其名。
麻子中年顿感心中一跳,但立即装成什么都没听见。他左右不过是一个奴才,哪能管权贵中的勾当,无论是萧云朝还是海观羽,一个手指就能掐死十个他这种小人物,还是闭嘴的好,这个时候可不是阿谀奉承的时候。
第五章 借题
尽管近几年来皇帝一连下过几道诏书规劝豪绅地主减免地租,但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哪听得进去,便是朝中重臣的各处庄园,田租也往往比一般高出一至两成。不仅如此,只要攀附了这些大家,即便只是一个区区的家奴,也不用再缴纳人头税,因此自愿卖身的男女老少始终络绎不绝。
萧云朝也是一样,他的心比其他权贵更黑,庄上的出产九成都进了自己的腰包,剩下的最不值钱的东西才能轮到那些佃户。再加上由于卖身契的缘故,这些佃户只能忍饥受冻,一年到头连一点肉末子都看不到。他们也曾想方设法去官府求告,奈何官官相护本就是世间天理,谁会搭理这些没财没势的乡巴佬,因此经常是不看状纸就乱棍打出。若是碰上气性不好的官儿,甚至还有被活活打死的。萧云朝甚至命人把手底下人的卖身契印了不少,直隶各处的官儿手中都有一份,就是防着他们去告。长此下来,这些穷苦人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无奈地在庄上挣命。
谁也没料到,上任仅仅一年的直隶总督卫疆联却是一个硬汉,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当年的旧档,对萧云朝如此压榨佃农的行径颇为不满,只是这些卖身契上清清楚楚按着众人的手印,因此也只能撒手不管。若不是那天他亲眼看见那血腥的一幕,说不定仍然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些可怜的人受苦。
那天卫疆联正好闲来无事,也就只带了两个小厮在市集中闲逛。他虽然已是一品大员,但平日不常露面,保养得又极好,四十出头的年纪乍一看竟好似三十岁的年轻人,因此四处逛着也无人认出。走得累了,他恰好看见一个粥铺,看着里面人头攒动的样子,一时好奇也就命两个小厮远远地找一个地方看着,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一屁股坐下来才真正意识到了其中的嘈杂,卫疆联随大流叫了一碗薄粥,只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这里边的糙米磨牙得很,虽然闻起来有那么一股清香,但哪是他这种养尊处优惯的人喝得下去的?
他刚放下碗,旁边便露出了一个似稻草般蓬乱的头,一张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脸企盼地看着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粥。卫疆联分辨了好一阵子,这才发现这破衣烂衫,衣不蔽体的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兴趣,他突然问道:“你几岁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穿这点衣服?”
他见粥铺中的大多数都是平民,但衣着往往还能保暖,因此对于这个近似乞丐的小女孩分外好奇。那小女孩也不答话,趁卫疆联分心的当口,突然伸手端起了那碗粥,仰着脖子灌了下去。一碗刚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热粥转瞬间被喝得一干二净,小女孩仿佛还没有吃饱,竟然伸出舌头在碗内来回舔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