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在风无痕之后抵达京城的不是徐春书等人,而是展破寒的几百护卫军。由于京畿重地不得私自带兵入城,因此展破寒便将这些心腹部下全都安置在了丰台大营之内。虽然皇帝还未下正式旨意,但丰台大营之中,上至参将,下至游击千总,全都知道了自己的新任主官是谁,因此对于那些士卒的到来未置一词。恰恰相反,不少始终被贵胄子弟压过一头的平民将领对这位新提督极为好奇,能在世族贵胄占据优势的军营之中爬到如今的地位,这个展破寒实在值得他们的注意。
展破寒却顾不得那么多,他一进京城,还未来得及歇口气,便接到了皇帝的诏命,令他即刻入宫觐见述职。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这一天真正来到时,他还是不免心中忐忑。上次从西北归来时,皇帝根本没有见他一面,只是一道冷冰冰的旨意便打发他去了守陵大营。如今这天壤之别的态度下究竟是否暗藏杀机,他还是没有把握。
“末将展破寒叩见皇上。”再次进入勤政殿的展破寒感慨万千,当初在这里日夜随侍之时,何曾会想到如今开府建衙的风光?在宫里,哪怕官至一等侍卫,仍然是归着领侍卫内大臣管,官阶也只是区区正三品,连封妻也仅仅是淑人,在京城的达官显贵中丝毫不起眼。而自己如今在外履建功勋,只要能顺利入主丰台,那便是从一品的提督官身,前途无可限量。
他正跪在地上胡思乱想,就听得头上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展破寒,你抬起头来。”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曾经在千军万马中冲杀都无所畏惧的他突然觉得周身一片寒冷,竟是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御座上的皇帝与十几年前没有多大分别,尽管头发已是灰白相间,额上也多了几条皱纹,但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仍在昭示着这位君主的无上权威。仅仅对视了一眼,展破寒就有一种低下头的冲动,他甚至感到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在皇帝这一眼中暴露无遗。
大殿中除了贴身伺候的石六顺并没有其他人,因此皇帝也懒得顾忌言语。“展破寒,朕当年从那些侍卫中简拔了你,正是看中了你坚韧果敢的气质,如今看来,朕的眼光确实不错。”皇帝缓缓从御座上站起,目光突然变得无比锐利,“不过,你的野心也同样大得很,先前在西北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放在常人身上,该有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朕几次三番地容忍你胡为,甚至还升了你的秩位,无非就是怜你的将才,因此你万万不可自误!”
皇帝的这两句敲打恰到好处,既未完全点穿展破寒当日形同叛逆的作为,也没有给他过于自矜的余地。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展破寒既然是他一意提拔上来的,那只需一道旨意便可以剥夺他的所有尊荣。若是还怀有异心,那皇帝就不会再轻易放过。饶是展破寒事先想到皇帝会说这样的话,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末将先前立功心切,因此险些铸成大错,皇上以仁德之心宽恕末将大罪,而后又屡屡提拔,委以重任。末将并非草木,岂会不知皇上的一片好意,自会以感恩之心竭尽全力为国尽忠,不敢再有分毫异心,伏乞皇上明鉴。”展破寒一字一句地斟酌着,力图最大可能地消除皇帝心中的疑虑。眼下这等非常时刻,若是君臣仍旧相疑,恐怕自己将来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帝的脸色仍是不置可否的模样,半晌才悠悠出言道:“若是朕不信你,自然也不敢将丰台大营交与你掌管。虽然大营提督不过是从一品的职衔,但拱卫京畿的重任却是都在你一人肩上。若是有人意图不轨,应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展破寒,你算是朕破格提拔上来的将才,就依着你开始的话,竭尽全力为国尽忠才是正理。凭你的谋略,将来为一方大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展破寒闻言立刻重重碰头三下,心中已是平和多了。“末将一定不负皇上重托,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末将一定尽力效命,绝不懈怠!”他已经明白了那个位子的归属,看来自己真的搏对了,只是跟对了人他就有了如今的出息,那将来一旦新君登基,他岂不是就能够尽展其才?
拖着几近疲惫的身子出了皇宫,展破寒只感到腿部酸麻不已。换作任何一位朝臣,在御前跪着奏对了一个时辰,恐怕结局也和他差不多,不过,今日的收获却着实不少。从皇帝的言语中,他知道自己以往的过错已经被宽恕,而将来的前程就要看自己目前的表现。展破寒想着皇帝极具蛊惑的言辞,不由握紧了拳头,总而言之,自己一定要让那些自命不凡的贵胄子弟看看,他们当日犯下的是怎样的错误!
风无痕焦虑不安地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子,展破寒的平安返京确实是一个好消息,然而徐春书几人至今仍然杳无音信,这让他实在无法放下心来。虽然心知那几个侍卫人人身手卓绝,但是毕云纶也曾经派人来报,说是没发现他们的行踪,这反常的行止顿时让他忧心忡忡。须知自己身边的人手本来就少,如今要是再折损心腹,那自己恐怕就得在懊悔中度日了。
小方子悄无声息地站在房屋一角,心中也有些不安。为了不引人怀疑,他当时也在展破寒的大队人马中,因此虽然受了些许惊吓,却没有风无痕这般惊险的经历,想来养尊处优的这位殿下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和徐春书他们分道扬镳的吧。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得风无痕发话道:“小方子,你即刻去见那两个人,让他们出力协助一下!那次来刺杀我的分明就不是普通刺客,那些黑道人士既然敢犯禁,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小方子见主子眼中闪过一缕异样的杀气,不由缩了缩脖子,连忙垂手应是,而后便匆匆奔出房去。
风无痕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讽刺的微笑,事到临头却将心腹侍卫舍弃在了那等险地,自己还真是够绝情绝义呢。虽然那是徐春书的提议,但自己当时确实略加考虑便答应了,仿佛唯有自己的性命是金贵的。他狠狠一拳锤在身旁的几案上,一个钧窑茶盏颤颤巍巍地抖动了几下,咣当一声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房外的一个小太监连忙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番,瞥见风无痕近乎于暴怒的神色后便畏缩了,连带着几个想进屋收拾的小厮也被他劝了回去。
徐春书等人也是聪明,在原地截杀了几批人马之后便再次分成了几拨人。出乎众人意料,冥绝自告奋勇地带重伤的聂明裳上路,而徐春书他们则是两三人一组,各人分拨上路,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在他们看来,只有如此才能减少追兵发现风无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