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国边境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亥野的汗帐中却依旧宁静。那数百顶灰白相间的帐篷中,时而可见袅袅炊烟,跨刀的勇士们也只是四处巡视,面上都挂着笑容和自信,衣着鲜艳的少男少女则是在营间空地上欢快地嬉戏打闹,今日,就是他们初次射猎的时候,谁不想一举夺得头名?
那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被簇拥在中间的大帐终于有了动静,随着几声叱喝,名震天下的天狼王终于现出了身影。潞景伤时年三十五岁,正当盛年,那比起寻常草原汉子稍显白皙的肤色丝毫无损于他的英雄气概,随身的锋利马刀仿佛正随着风声在鞘内发出阵阵嗜血的鸣响,等待着割开猎物喉咙的那血腥一刻。打他跨出营帐的那一步起,原本还喧哗不断的营间空地上顿时鸦雀无声,在一双年长少年的指挥下,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集合在了一起。
“我的小鹰们,今天是你们初猎的日子,跨上你们的战马,把你们最满意的猎物带回来!”潞景伤满怀笑意地站在了众人面前,猛地抽出了腰间宝刀,“你们要记住,面对猎物不能心存仁慈,要如同狼一般凶狠,只有血性,才能对得住你们背上的勇士图腾,才能向那至高无上的天神献上最好的祭品!快去把!”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所有的少年都呼喝着跨上了不远处的战马,策马飞奔了出去,转瞬间便只在远处留下了一个个微不足道的身影。潞景伤满意地转过身来,却发现面前仍然留着一个如同钉子般的少年,正是他的长子潞怀珉。潞怀珉这一年刚好十五岁,虽然年岁和那些远去的少年相当,他却是长得身材匀称,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闪动着力度的光芒,若是换了外人,谁都无法想象便是他一人斩杀了十二头恶狼,救出了困境中的伙伴。
“怀珉,我不是让你跟着他们么?”潞景伤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他们都是经验不足的孩子,寻常猎物虽然伤不了他们,但如果又像上次那样遇着狼群,岂不是要损失严重?”尽管天狼王的威名赫赫,但潞景伤平日却犹如寻常的中原人,字里行间文气十足,这才会传出了他乃是汉人的流言。
“父王,您曾经告诉过我,玉不琢,不成器,那么,如果他们始终都要生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将来又如何成为真正的勇士?”年纪轻轻的潞怀珉一字一句地说道,神态间满是坚毅,“草原之上凶险万变,只有他们能够克服这些,将来才能跟着父王踏遍中原河山,让天下万民臣服于父王脚下!”
“好,好!”潞景伤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赞许之意显露无遗,“不愧是我的儿子,那好,你待会去好好练习,一会儿我亲自考较你的武艺和骑术!”他又深深凝视了自己的爱子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有宝刀仍在鞘内嗡嗡鸣响。
“这样英雄的父王,居然曾经在中原人的手中受挫?”潞怀珉喃喃自语道,脸上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色。片刻之后,他便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些传闻而已,怎能轻易作数?他铿地抽出腰间佩刀,立刻习练了起来,一套刀法只是那么直来直去简单的几招,却是杀机无穷。
一座华丽的大帐之中,一个身着汉服的女子正在梳妆,其人虽算不上十分美貌,却隐隐流露出深有主见的意味,双眉略显硬朗,缺了几许柔媚,却和草原风情相得益彰。不仅如此,帐内还有两个同样身着汉服的侍女正在忙碌,再看四周陈设,竟全都是中原物事,一几一凳,一台一座,看上去没有一丝夷狄的感觉。
“拜见大王!”两个侍女眼尖,一发觉掀帘进来的乃是潞景伤,连忙弯腰参拜,随后便知机地退了下去,一时间,帐内便只剩下了这一对衣着格格不入的男女。
“前方战事如何?”那女子头也不回,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这一次的用兵实在过于鲁莽,周国在边境经营多年,难道是那么好欺的么?”
“你放心,我什么时候打过无把握的仗!”潞景伤缓缓走上前来,却在那女子身后两步停下,神色间阴骛和傲气同现。“我苦苦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中原乱相呈现的时候,若是再不出手,怕就难找机会了!”他略略顿了一顿,随手捡起梳妆台上的一颗无暇珍珠,似乎忆起了往昔岁月,“多少年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我!哈哈哈哈,天意弄人,我就要逆天改命,属于我的东西,别人休想一直霸占着!”
女子终于悚然动容,倏地转过身来,一双秀眸中绽放出了异样的神采。“潞景伤,你难道疯了?此事有多难你就一点都不清楚?莫说那里藏兵数十万,就是合各部族倾力一击,也未必能达成你之所愿!你告诉我,你想要的,究竟是天下臣服,还是仅仅那个女人!”
潞景伤终于难以抑制心中激愤,却仍然只是冷哼了一声,目光投注在了妆台边那一具纹理斑驳的古琴上。“我的志向你早已知道,又何必多问?我如今已是天狼王,要什么得不到?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你的所愿,我必定倾力达成!”他突然屈指一弹,一缕劲风瞬间掠上了琴弦,发出了一声清渺的低吟。
“十多年了,已经十多年了,他居然还记挂着那件事!”女子仿佛没有注意潞景伤的离去,面上仅是哀婉的黯然之色。她呆愣许久方才取过了那一具古琴,伸手轻轻拂在丝丝琴弦上,一阵动听低沉的琴音瞬间就在帐内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