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的其长子李岫前来问是否用车,李非却瞪圆了眼睛:“车?为何用车?”
“大人不是急着去见赵公么?”
“什么赵公,是护国公,护国公!”李非不满意地纠正了一下,然后又道:“我这不是来见他了么,我连夜冒雨入京,这姿态做得还不够么?我入宿客栈之后,便将途中发现的一名贼人送往咸阳令署,这意思表达得还有明确么?我人在这京城之地,法家便入了咸阳,这象征难道还不足么?还有,你这愚儿蠢子,如今正在大朝会之时,我无爵无职跑到仪门之外,是去自取其辱么?”
他一番脾气发得,令其子哑口无言。
看到自己已经四十余岁的儿子这副模样,李非长长叹了口气:“此前我为子孙谋,不得不与嬴吉携手,如今看来,幸好所谋不成,否则我活着时你们尚可不失富贵,但我一死,就你这痴顽模样,亡身灭族指日可待矣!”
且不说李非在客栈中如何教训他的老儿子,当说长乐宫大殿之上,这一日上午果然又是一番争吵。不过与昨时不同,昨时儒家在朝堂之上可谓气势汹汹,将大秦时至今日的积弊,尽皆归于法、道二家,逼得法、道二家不得不携手与之抗衡,甚至还拉上了其余百家,共同与之对抗。但今日法家之人气势突然盛了起来,他们的言辞也更为犀利,将大秦所有的弊端又归于儒家和道家,儒家则一反昨日的伶牙俐齿,被批得溃不成军,只能又拉住道家一起,对法家的观点进行反击,而那些零星百家,也尽皆掉过头来,对着法家一顿乱骂——总之,又是闹哄哄吵了大半日。
吵得赵和头疼。
此前赵和还真没有想到,抛出一个立道统的议题之后,会引发这么大的乱子。要知道,这还是经过北军之乱,满朝公卿或死或散,百家之中的学士们纷纷逃离未归的情形下。他可以想到,假如事情拖下去,闻讯而来的百家学者越来越多,朝堂之上的争吵就会越来越激烈。
你看只因李非回咸阳,法家不就气势大增,而儒家则相对削弱了吗?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他本意是好的,就是要以定道统的方式谋求最大共识,确认今后大秦的国家走向。赵和这些年苦读不倦,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国家,成熟的政治形式,都离不开定道统。昔时齐国任用管仲,便是定下道统而后先霸诸侯,而秦也是作用商鞅,定下道统后变法革新。始皇帝死后天下大乱,圣皇帝召集天下学者入咸阳商议国是,也是以道家“清静无为”的观点为道统,一改始皇帝时穷兵黩武,这才让大秦从扩张到极限之后的内卷中摆脱出来。所以,定道统是他想谋求今后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政治稳定的必然一步,没有这一步,就难免会朝令夕改,就难免会政局动荡。
他当然也可以强行确定某种学说为道统,不过强行推定的前题是有足够的声望与实力,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声望与实力仍然非常欠缺。
确实,在军中他因为稷下学宫的缘故有一些影响,在百家学派之中同样也有这样的影响,论实力他在西域和关中有十余万大军——可是大秦太大,数千万人口的地方,只凭着这些实力就想要压倒一切,明显是不现实的。
更重要的是,他缺人。
夹袋里的人物就是那么几个,打仗的话勉强够用,治国的话远远不足。稷下学宫的学子倒是不少,他也能将之招来使用,但这些学子名望不足经验欠缺,他们在基层磨炼几年尚可,直接提拔到中枢,莫说别人信不过,就是赵和自己也觉得不稳妥。
所以才需要立道统,确定道统之后,志同道合者自然会加入他的阵营,他再用监察制度监督那些混入其中的投机者与阳奉阴违的别有用心者,能将这几年支撑过去,待那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他便有足够的人才使用了。
只不过与立国本不同,定道统之事直接涉及的人与势力都太多,争吵的范围也就更大。赵和此时心中虽然有一个模糊的框架,却也不能不慎重地听取各方面的意见,让这个框架尽可能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