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是要做一辈子的懦夫
自从四十岁时离开故乡蜀地来到常安,至今三十二年,已到古稀之年的扬雄,竟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
于扬雄而言,帛书与木牍比故乡土地阡陌更加熟悉,落笔仿若自由迈动的腿脚,纵情行走于斯。
他恢复了年轻时的放依而驰骋,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驾鹅之能捷!
昔日那份《上书谏勿许单于朝》在扬雄笔下变成了辞赋的格式,从秦到汉,两百年间中原与匈奴的战和史事道得明明白白,到了后面,已不再是作赋,而是政论。
“自秦至于今,旷世历年,近于春秋,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诎伸异变,强弱相反。”
然而到了王莽时,却是扬雄闻所未闻的法子,比暴秦还差劲!
十年前,新朝十二路大军三十万之众北上,确实是气势汹汹,可却雷声大雨点小,连边塞都没出。就跟匈奴人隔着长城眼瞪眼,一待数载,空耗钱粮,北边由是坏败。
在扬雄看来,边塞最大的敌患才不是什么匈奴,而是朝令夕改的国策,是长期驻扎开始残地虐民的新军。曾经宣、元、成之世,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而如今却闹出了人相食的惨状来,全怪匈奴?
在文章的最后,扬雄反思了自己的过去,一举推翻了《剧秦美新》里对王莽的称赞,痛斥新政,并做出了预言:“昔秦焚诗书,以立私义;新诵六艺,以文奸言。新之据不亚于秦,虽立三万六千岁之历,恐同归殊涂,俱用灭亡!”
洋洋洒洒下来,只看得为他磨墨的王隆,侍笔的侯芭二人一面冷汗津津,一面暗呼痛快!
这赋论不但文字弘丽温雅,政见也尖锐锋利,全然不似老师过去的作品。
写完最后一字,扬雄终究还是投笔停书了,看着未干的墨迹,他发怔了好一会,最后喃喃道:“我都写了什么?快,将这文章,烧了!”
“夫子!”外面还有五威司命的人看着,王隆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无法掩盖他的不甘:“恕弟子直言,这可是夫子近十年来……不,可能是自拾笔以来,最好的一篇赋!”
“是么?”
扬雄一笑,多年未见的傲然自得又回到了脸上。
他最初是模仿老乡司马相如,作《蜀都赋》,辞藻丽则丽矣,却没有自己的魂魄;后来去秭归凭吊屈原,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往往摭《离骚》之文而故意反之。年轻时候的作品太矫揉造作,用后世的话说,为赋新词强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