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朋友、弟子那得到的消息,都说皇帝心意已决,去看过王莽几次,不知聊了些什么,更机密的事也打探不到。
到了二十五日这天,一宿未眠的张竦听到鸡鸣后,就匆匆从榻上起身,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粥,乘车出尚冠里时,天已蒙蒙亮,居住在里中的显贵们也陆续出发。
他们料定今日的长安,肯定比年前腊祭日还热闹,但仍小觑了这桩大事的吸引力,才走到丞相府和武库附近,就发现人渐渐多了起来。随着宵禁解除,长安开门,周边听到消息的士民也从十二都们涌入,从横门街、槀街、东西市汇聚到东阙之下。
东阙名为“苍龙门”,它与北阙的“玄武门”,皆是未央正门:北阙朝蛮夷戎狄,挂过从楼兰王人的头颅,东阙则朝九州郡县。
今日街上是中尉执勤,把守各个街口。而未央宫大门紧闭,卫尉军站满东阙城头,警惕地注视着所有人,五彩旗飘扬于城头。
再往前,东阙前广场已经堵得水泄不通,马车过不去了,只能将马解了栓好,仆人扶着张竦站在车舆上,能稍稍看清上头的情形,一群穿着黑衣的工匠,在上面安装着什么器具。
而东阙广场上黑压压的人头,则翘首以盼,期待午时。
有一辆马车停在张竦不远处,两兄弟锦衣站于舆上,张竦瞧那个稍矮之人的模样,似是安陵班嗣,那旁边高个之人,莫非就是辞了史官回乡的班彪班叔皮?
确实是班氏兄弟,班彪本来已将自己关在书斋里了,骤闻第五伦真要杀王莽,大惊之下,还是没忍住,和兄长来见证这亘古未闻的一幕。
班氏兄弟也捧着官府的布告,在那琢磨第五伦的“春秋笔法”。
班彪还是有真学问的,一针见血地指出:“虽然许多人都引用孟子‘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之言,以此为皇帝开脱,但兄长且看,这布告上,引用的,却是墨子的话!”
班嗣是藏书家,当年连桓谭都要上门求教,家中多有诸子百家之言,立刻就了然:“有人问墨子,昔者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此皆立为圣王,是何故也?”
“墨子则曰:子未察吾言之类,未明其故者也。彼非所谓攻,谓‘诛’也。”
但班嗣精通的是黄老,对儒墨的理解,倒是不如班彪:“这与孟子的‘诛一夫’有何区别?”
“截然不同!”
班彪道:“于儒家而言,诛是上罚下,弑是下犯上。故而汤放桀,武王伐纣,其实都是臣弑君,孟子不肯尽信书,为弥补此漏洞,不承认商纣是君,而是说他是独夫!如此便不存在‘弑君’罪名,汤武乃是真天子,放诛桀纣,依然是上罚下。”
“而墨子则不然,墨子所谓诛暴君,只有义与不义之分,就算暴君依然是君,只要其滥施暴政,便人人得而诛之,而不必非圣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