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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有人喝彩道:“久闻魏神口的大名,乃是这江南地界第一神口。却听说已弃板从商,今天不知是什么仙风将他老人家吹来了……”

那老者听在耳中,先是自嘲般一笑,再慨然叹道:“这魏神口的名号全凭江湖上的朋友捧场,武无安邦之力,文无定国之策,根本算不得什么,左右不过是将些闲闻野史讲来博各位朋友一笑。”他才说了这几句,便是一阵大咳。

有好事者起哄道:“这个魏神口只怕是假的吧,怎么才说了两三句嗓子便不中用了?”

魏神口叹道:“你听了我的故事自然知晓。”

小顾对小晴低声笑道:“我自小听魏伯伯讲了许多故事,倒想不到他竟然是这么有名的说书人。”憋着嗓子喊一声:“讲一段文君操琴吧。”然后偷偷地笑。

却见魏神口眼也不抬,只将云板一敲,正色道:“今日老夫不要讲什么风月艳史,才子佳人,而是要讲一段亲身经历的江湖往事。”

旁边人登时兴奋起来,大叫:“老先生快说。”

魏神口凄然一笑,沙哑的声音在客栈中缓缓响起:“老夫往年在江湖上说书,原是有个侄女阿青一同随行。这阿青年方二八,自小就陪着我在江湖中闯荡,虽然吃了不少苦,反而出落得十分漂亮,更是娴淑有礼,乖巧可人。老夫这一生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一路上全凭着她的照顾。忙的时候帮着老夫照应一下摊子,收些铜板;闲时做几个小菜,唱首小曲,江湖漂泊虽艰难,倒也可苦中寻些乐儿。唉,虽然事情已过去了好久,但这些年来,老夫从没有一刻不想起她……”说到这里,魏神口眼蕴泪光,微微昂起白发苍然的头颅,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发起呆来。

众人看他的神情,已猜着那女孩阿青只怕已然不在人世,心中同情,也不催促魏神口继续说。魏神口发了一会怔,又继续道:“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日老夫和阿青去了扬州城,便在那扬州城最大的酒楼登仙堂里说书,谁知就碰上了那个天杀的徐公子。那徐公子瞧起来倒是好模好样、彬彬有礼,待老夫讲完后便来搭讪,只道是听老夫说书说得好,要将老夫与阿青一并请到府上盘桓几日,给他母亲大寿祝兴,而且许下了极丰厚的报酬。老夫一时鬼迷心窍,未看出那徐公子包藏的祸心,便与阿青一并去了他府上……”

“当夜那徐公子便来我房中喝酒聊天,拐弯抹角地说来说去竟是想将阿青收为他第七房的小妾。老夫本看这徐公子家中气派不凡,阿青若能有个好归宿也可了我一件心事,便私下询问阿青的意思,谁知她却坚决不允。原来那徐公子趁老夫不注意时便去风言风语地调戏阿青,如此德行怎可托付终身?老夫听阿青如此说,心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徐公子看起来一表人材,谁知竟使这般下作行径,当下便婉言回绝了他。那徐公子阴阴一笑,面上就有些不快,当晚不欢而散。老夫又悄悄找下人打听到徐府近日并无祝寿之事,看来这徐公子只怕是看中了阿青的美色,请我们到府中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老夫与阿青暗地一商量,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辞行。”

“谁知到了第二日清早,尚未等老夫开口辞行,那徐公子先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说是家中失了宝物,非要搜老夫的行囊。这一搜竟真的搜出了许多金银器皿,当下二话不说,将老夫绑了送官,阿青却被扣在徐府中。到了衙门,也不过堂问供,先是几十大板打得老夫皮开肉绽,再送入地牢中关了起来。老夫这一生行止无亏,却在那牢中受尽了凌辱,这一关就是近半个月的光景啊……”魏神口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那在牢中非人的日子,面上悲忿交集。

“忽有一日将老夫提出来升堂,却是说什么老夫与侄女合伙偷盗徐府家金银,但因主谋阿青已畏罪自尽,念在老夫年老体衰,又是从犯,当庭释放。老夫一听这消息,直如晴天霹雳,当场就昏死过去。醒来时却被丢在了衙门外,老夫当即挣扎着击鼓喊冤,又被一顿板子打了出来。可怜我那乖侄女阿青遭这飞来横祸,说是什么畏罪自尽,必是那天杀的徐公子污辱了她,她生来烈性,方才一横心走了绝路,连尸首也未让老夫见到。这青天白日下,公理何在啊!?”说到这里,魏神口想起了昔日惨遇,一口气回不过来,大口喘息着,一滴混浊的老泪从眼角慢慢泌出。众人想不到魏神口会讲这么一段悲惨往事,齐齐叹了一声。

“老夫求救无门,只得孤单一个人天天在县府门口哭叫喊冤,将原本亮堂堂的嗓子都哭哑了。县府中亦有好人,看老夫哭得可怜,悄悄给老夫讲清事情的原委。你道那狗官为何会这般不问青红皂白胡乱判案,原来他乃是那徐公子的伯父,想是收了徐府的好处,直到阿青已死,才将老夫放了出来。那以后,老夫暗中立下誓言,此生再不说书,而要四处告官,寻一个公道回来!”

小晴听得紧握拳头,忍不住发问道:“最后可告倒了那可恶的徐公子么?”却听小顾同时发问:“那你今日为何又要说书了?”杯承丈听在耳中,不由暗叹了一声。仅凭此一问,已可看出这两个孩子的不同之处。

魏神口喘了口气,续道:“老夫自此流落于江南各地,四处告官。可官官相护,谁人肯为一个老人家去开罪堂堂扬州知府?老夫数次告官,都被驳了回来,反而又因此挨了不少苦。而那徐公子听闻老夫告官之事还不肯干休,派人告诫说若再告官便暗中找人害了老夫。这日老夫到了金陵城,身无分文又饥又渴,身上旧伤口都流出脓血来,便如一个叫花子般无人理睬。又回想起侄女阿青,悲痛难以自持,直哭得昏天昏地两眼无泪。老夫心想左右求救无门,还不若就此了却残生随阿青而去,可又不甘心让徐公子与那狗官就此逍遥……”

“正在此时,却有一位陌生汉子上前询问老夫。那汉子相貌也是平常,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正气,令人一见之下便心生亲近。老夫便把这段冤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他听了老夫的讲述后,也不见动容,只将老夫带至他家中安顿下来。他美丽的妻子也不嫌老夫脏乱不堪,安心服侍,而那位汉子却自此消失了几天。”

“待那汉子重新回家,只淡淡道了句:‘我去扬州府查了一下,你所说果然属实,我已替老人家找回了公道!’然后也不多话,只给了老夫数十两银子,叫老夫日后莫在抛头露面做说书的营生,就在金陵城做个小本生意。那之后多蒙他夫妇二人的帮衬,老夫自此弃板从商,安度残生。而与他夫妇二人相熟后,才知道原来那几日这位英雄去扬州府打听清楚老夫的冤情后,便单身只剑夜闯县府,将那狗官与徐公子的首级割了下来,悬在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