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这道黑影只有十丈出头远,而且,这果然是一条小溪,张无忌穿过溪边熊熊燃烧的一棵树冠,扑通一声跌落水中,身上燃起的火苗顿时应声熄灭,只觉身上数处火辣辣地痛,顾不得吸口空气,先通身趴在了水里凉个痛快再说!心中庆幸自己终于又一次大难不死,心中兴奋,将头抬出水面,深吸一口气下,便听见许多人在叫喊自己了。
原来众人一直都听见张无忌在叫喊的,谁知这一会近半个时辰都毫无动静,一时间惊慌起来,以为他身遭不幸,以俞莲舟第一个,多人相随,一起叫喊起来。张无忌心下感动,正欲开口回应,突然附近的一棵满身是火的参天大树终于经不住大火的焚烧,正向着他的头顶缓缓地倒了下来!这一惊又非同小可,忙四足并用,拼命向小溪下游爬去,他的身手虽然灵敏,但这段溪水水流平缓,溪底尽是淤泥和腐枝败叶,又软又滑,数尺深的溪底亦无法施展,只爬出了数丈便听身后哗啦一响,大树已砸在了屁股之后,滋滋水响间,大树又一翻,一根粗枝拦腰压在了张无忌的身上。这水底布满了青苔,滑溜异常,顿时撑不住手,扑面趴在了水里,水漫过头数尺,哪里还能叫得出来?再往上挣扎,那树又一滚,便将他彻底压住,这树重逾万斤,又怎么能顶得起来?
早知道这鬼树要往下滚,当初又何不往上游爬?但后悔已来不及了,除了拼命挣脱出去以外,哪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在这火海之中,自然不能指望有人能过来救自己了!即使有人碰巧能过来,谁又能知道这火焰冲天的大树底下还压着一个张无忌?
张无忌只觉腰上着树处火辣辣地灼痛,腰骨也一阵酸麻,一时间竟使不出力气来了!难道这一砸竟将腰骨都砸断了?张无忌心下发寒,咬紧牙关稍事休息,在水中强自睁开眼来,只见混浊的溪水中黑影滚滚蠕动,竟满是蛇虫之物!
原来大火爆发,整个山谷的温度迅速升高,竟将蛰伏于石缝树洞中的蛇虫都惊醒过来,或许也是感到危险临近了,竟也纷纷慌不择路地涌到了溪水中来,谁知溪水冰凉,下去便复又失去活力,只能缓缓蠕动,此时大树倒下,山崩地裂般一阵响动过后,溪水淹灭没水树火,白烟升腾、沸水翻滚、嗞嗞声不绝之下,这段水也变得滚热起来,蛇虫们原本寻热而至,猛地被烫,立刻觅缝躲藏,于是张无忌的衣领、袖口、裤管等等均成了蛇虫的避难口,钻得张无忌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偏又痒得要命,若不是身处水底,非要先大笑出来不可!天下受刑之难堪,只怕莫过于此了。
张无忌顾不得驱赶那些钻入衣服裤裆的蛇虫,赶忙回手推那大树,却苦于这段溪底全是淤泥腐草,难以借力,没推开多少便续力不济,大树又反压回来。以张无忌的内功修为,倘若现下静下心来进入龟息状态,当可至少闭气半个时辰,但现下这般情景又怎能那样?也许怎么都是个死,与其长时间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当下张无忌不再去推,抡掌便以十二成的内力向那压在后腰上的树干击去,只一掌,那早已被火烧得酥脆的树干便咔地断裂开去,溪水渐得周围火上嗤嗤响,白雾腾天,张无忌顺水向前滑出了几有三丈,直达小溪转弯处的泥岸。忙伸手摸腰,但觉可能被划破了几处皮肤外当无大碍,心头大定,将头钻出水面来大口喘气。
这时又听见了俞莲舟、张松溪、杨昳等人的呼喊了,还有好几人大声咳嗽着大呼救命,听来相隔已不甚远。张无忌当即大声应了一声,听那内功低的人的声音反而很容易地辨明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忙跳起来将钻入衣内的乱七八糟的活物抖了出去,趁着浑身透湿,自水中捞了两根小腿粗的朽木跳出水去,捡火头较低之处,拨火向峡谷北坡而去。
北坡山势甚陡,秃岩甚多,火也少了许多,虽然浓烟仍密,但张无忌似乎已经适应了许多,这时他深厚内力的另一番神效又显露出来了,一者他呼吸极缓,令自己不至于被浓烟呛肺;二者他内力运处,双目布满真气,令浓烟无法靠近眼珠。山坡上岩石众多,这倒方便踏足了,虽然很多岩石已被大火烧得发红,鞋底一触便要着火,但张无忌手头有两段朽木,再碰到那种石块便不用脚踩了,径用朽木倒立跳跃过去。
现在同样身处火海,但经过适才的死里逃生,张无忌的心里已经消去了那份紧张,从容对待,避开冲天大火,绕了几个大弯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绝壁跟前。
这堵绝壁由两块巨大的岩石拼成,接缝之处里外折了几折,形成一条通天接地的大裂缝,裂缝最深的地方有一道一人多粗的瀑布从山顶顺着石缝层层跌落,将山下冲出了一个数丈宽的小石潭。小石潭附近植物甚丰,大火虽去,但余火的威势依然甚是惊人。只见那不过十丈方圆的小水潭中横七竖八满是死尸和乱石,便连水潭出口也被重重死尸塞断了,昏暗中但见整个小石潭的颜色已作红褐色。石潭的上方还不时地有石块落下,潭中靠崖壁处的瀑布两侧岸边和水中有十几人紧贴着崖壁挥舞着手中兵刃不断拨打自头顶落下的落石,浓烟中这十几人人人均面围湿布以阻浓烟,一时间分不出来都是何人!
眼看水潭都快要被石块填满了。张无忌心中急紧,当下毫不犹豫几个窜跃,当空跳了过去。谁知还未落下,水中一名老丐却狂舞木棒,将他落下之处尽皆封住了。此丐身形熟悉,正是那喊话老丐,张无忌心中惊异之下右足前伸一点,将他的木棒踏开,人乘隙落在老丐的身边。老丐兀自还失心疯了似的乱舞木棒,张无忌劈手夺过,却见这老丐额面青黑,双目翻白,咬牙喝出一口气间,仰面便倒了下去。张无忌赶忙扶住了他,却发觉他的脉搏已然停止跳动了。
原来大火中群雄东逃西窜,有五六百人便挤到了这个小水潭中,此潭既小且寒,后来的人挤不下去,下去的人又受不了那长时间的刺骨寒冷,眼见岸边烈火烧来,便有许多好手顺着瀑布攀延上去,准备夺出一条路来,谁知崖顶有大批元军把守,只管将大小石块不绝地顺着岩缝瀑布掷将下来,群雄非但没有冲得上去,反而被岩石击死击伤大半。而岸上有火,水中冰冷刺骨,头上有岩石坠落,这喊话老丐瘦骨入水不久便浑身炎症病疾相继发作,拼命咬牙坚持到现在,已然耗到油尽灯枯了。
张无忌身在空中便听到了数声欢呼,除了俞张二侠和真阳以外,还有张士信的颤抖得欲撕裂的大声欢呼。其余人的声音不大听得出来,但竟然没有大嘴巴丁辉道的声音。张无忌抱着老丐的尸身踏着潭中乱石几大步跨到崖下众人身边,额角挂着两条二指宽的血痕的真阳立刻掀开湿布咧嘴乐着挤到了张无忌的身边,拉住了张无忌的胳膊,将他让到了最里侧。张松溪道:“断后的众位英雄都脱险了吧?”
张无忌一边运内力救治臂中老丐一边点头道:“已经按师伯说的做了!”
俞莲舟见张无忌头发数处焦黄,衣服数处破洞,皮肤发红,不禁拍着张无忌的肩膀点了点头。心中的感激和关心之言也不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