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又如何?无望地守着死城,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程大人临终前说“城失可以复夺,人死却不能复生,是我一意孤行,不让寸土,誓死据城,才害了全城军民百姓。”莫非这城守得真是错了?“人生非为求死,有生便是希望!”而那希望,却又在何方?
自己投身于军,为的不过是能填饱肚子,每天虽食则人肉,饮则人血,总比饿死为强,却又在何时,将程大人当成了自己心目中的偶象?番兵破境,连朝廷都不闻不问,我在这里,又想什么国家兴亡?对于自己来说,活着,便是忍受饥饿,苦熬岁月,有什么可想,又有什么好想?一念及此,不由苦笑。
意识回到现实,忽觉腹中饥肠辘辘,干渴难忍,随手在身边挑了几片沾满露珠的枯叶,塞进嘴中。嘴里仍有残沙,他咀嚼一通吐出来,只当漱口。反复几次将残沙吐净,才收集叶片,聚水而饮。此时耳中呼啸之声,仍自不停,令人颇为不爽。
“奇怪。”他敲敲脑袋,抠抠耳洞,忽然觉得,这啸声与那沙暴龙卷,虽然气势相若,但是颇有不同,仿佛并非在意识上的残留,而是真切的实在。
“是水!”他眼睛一亮,掖起玉佩,循声向前奔去。
林间积叶甚厚,直没膝上。表层遇雾结露,下面湿腐不堪,走起路来如踏深雪,颇为难行,不一时常思豪两条裤腿己被打湿浸透,他顾不得许多,勉力向前。
走了好长一段路程,积叶渐渐薄了,露出地面,脚下实在有根,走来轻松许多。眼前林木渐稀,阳光丝丝澄透,将木叶照得更添翠色,天地间一片明澈动人。
忽然白光大盛,常思豪不由得眯起眼睛。紧赶几步,走出林外,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澄空如碧,至远至清,浮云如同碎絮,柔白轻软,仿佛仙子的宣床。远处青山浅影如描似画,绿野如黛,草色一新。原野上罩着一层如烟水色,渺漫弥远,生趣盎然。
常思豪向来只见满目黄沙,龟裂的土地,哪里见过如此景象,一时呆愣愣僵立,宛如置身梦境。忽然脸上感觉有水雾飘来,那如雷鸣般激荡的声音爽然在耳,侧头望去,不由又是一惊!
只见不远处横着一条极阔大河,洪波滚滚,浊浪滔天,犹如万马狂奔,其势雄壮之极。河间有一处所在,两岸巨岩相挟,将河流收紧,形成一个中断,浊流垂泻而下,击起水雾万千!
阳光在水雾中幻照出一道七彩巨虹,仿佛天桥,直通仙家庭院。
常思豪呆怔半晌,方才欢叫一声,向河边跑去,寻个缓坡,下到水边,俯身掬起一捧,仰头便喝,才喝半口,哇地吐了出来,原来水质极混,仿若泥汤一般,难以入口。无奈在河边寻个岩石存水的凹处,跪趴于地,伸嘴吸些清水。水底沉着泥沙,吸力大些便会翻起,喝了两口,颇不畅意,抬头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大的水洼,赶忙跑过去,咕嘟咕嘟,喝了个饱。后来干脆撩起水来,泼个一头一脸,方觉痛快。
直起身来,抹抹脸上水痕,只觉清爽无比。于是脱下衣服在水边揉洗,晾在一边,然后又洗起澡来,洗到肩头,感觉微痛,侧头瞧瞧,那被番兵砍过的刀口,居然结成硬痂,几乎好了,再看肋间被枪刺破的皮肤,也结痂长好,不禁又高兴又奇怪。他哪里知道,袁凉宇给他吃的那两块点心之中,含有七红散和化脑丹,乃外伤及通络之灵药。
洗罢身子,想起往日在家乡土城的干旱情景,村人不肯迁移,困守家园,每日食不果腹,焦渴不堪,不知哪日便一头倒下,成了乌鸦口中之食,比之此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莽莽神州,竟有如此壮丽山河,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心念及此,望着滚滚浊流,胸中豪气顿生,恰逢尿急,童心一动,便爬上旁边高高一块岩石,挺起腰杆,向这大河之中,撒起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