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钟金道:“信使禀报之时,仅有大汗、黄台吉、你我二人以及乌恩奇在,不是你,难道是我们?”
赵全眼珠转转,心说黄台吉为人粗暴少智,此等大事他能告诉王廷辅,未必不会告诉别人,消息是从他那边传出去的也说不定,只是在俺答面前,怎好说他儿子的不是。叩首再拜:“大王子率兵自后离营,三万人马,岂能瞒得过众军耳目,引起军士们猜测议论,也属正常,恐怕未必知道真相。臣自投大汗以来,历经十三载,兢兢业业,忠心不二,何尝起过背反之心?臣妻子儿女皆在大板升城内,臣若谋反,他们岂有命在?何况明朝皇帝昏庸无道,怎比得上大汗英华天纵,德殊伟胜,臣去鞑靼而近南朝,是弃明投暗,鸟奔荒山,臣虽愚昧,这等痴行也决不能为!明朝知臣在鞑靼扶保大汗,早视臣如眼中盯肉中刺,悬赏相缉,臣又岂能去自投罗网!此恐是有人见妒,陷害微臣,望大汗明察秋毫,为臣做主!”
俺答面无表情,冷冷瞧着他,并不作声。隔了一会,才道:“你可是心口如一么?”
赵全叩首如捣蒜:“大汗明鉴!臣绝无二心啊!”
“嗯。”俺答略挥挥手令刀斧手退下,语气缓和许多:“黄台吉为人粗犷,口无遮拦,我是知道的。我治军任人唯才,向无种族偏见,你身为南人,坐到军师的位置,惹恨遭忌也属平常,你的忠心我岂能不知?方才片言相试为戏,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全叩首于地道:“是。”
俺答淡淡道:“起来吧。”赵全谢过起身,向钟金和乌恩奇又各施了一礼,这才退一步垂手侍立于侧。俺答道:“雷龙出塞,必是王崇古所使,此人诈术极深,今次不知他是否亲自出动,若如此,以他的用兵,只怕黄台吉也不是其对手。我有心再率四万军亲去增援,留军师断后,未知你意下如何?”
赵全神色不动,心中翻了几翻,暗忖雷龙五万军攻袄儿都司,黄台吉率部三万赶去,在数量上虽然不足,但是加上袄儿都司的人马也不少,军力上应该够了,俺答刚刚见疑于我,为何又忽委以重任?恐怕其中有诈,还是在试探于我,可不能上这个当。乃从容道:“不可,雷龙长途奔袭,势锐而必疲,有大王子赶去助战,足以抵挡,大汗若率重兵增援,营寨空虚,一旦大同明军出袭,军需辎重以及南下所得,皆不保矣,依臣之见,还是重兵断后,辎重先行,缓缓而退,不可过于急躁,以免为敌所乘。”
俺答和钟金对视一眼,展颜微笑:“嗯,所言有理。那么还照原计划进行。天色已晚,军师早早回去休息罢。”
赵全心中暗骂,谢恩出来回到帐中脱衣躺下,翻来覆去不能安枕,左右权衡,考虑着王廷辅的建议,心头纷乱,暗自咬牙。心想当年鞑子只会仗骑兵劫掠村庄,若非我教你们制作坚甲利兵,冲竿云梯等物,面对城墙,你们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现在只凭别人一两句谗言就想置我于死地,可见兽性未泯,转眼无恩,饶而不杀无非是看我还有利用价值罢了,看来还是廷辅说的对,对鞑子不能依附太过,找准机会,还得加快实现我们的图王大计,到时甩开鞑子自成一体,才可把命运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思来想去,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睡去,朦胧之间,只见自己身穿龙袍玉带,安坐太原城中,宫殿金碧辉煌,甲士各执枪斧列于两厢,百官朝拜,口称高祖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由大喜。进而酒席摆下,大宴群臣,鼓乐齐鸣,宫娥起舞,自己仗剑庭中,举爵言志,意气风发:“朕一介儒生,出身微寒,猥自枉屈投身鞑虏,韬晦为计以待天时,而今一朝得势,吐气扬眉,拓万里之江山,开亿世之昌平,富有四海,天下归心,何其壮哉?昔武王操横槊赋诗,豪情万丈,我当仗剑长歌,以效古人!”群臣合贺,翘首以待,自己抖袍款带,挥剑摆了几个姿势,思路却忽堵住,想不出什么绝妙好词,正憋得面红耳赤时,忽然惊醒,出了一身热汗。
抬头望去,帐中烛光如豆,外间风声呼啸甚急,扶被坐起,回忆梦中之事,心想曹操横槊赋诗之时,离赤壁之祸不远,此梦恐非吉兆,心中惴惴不安,正想间,忽听一声炮响,震天动地。
他急忙披衣起身出帐察看,但见星月消隐,夜色黑沉,只怕已到了丑末寅初时分,夜风凉猎,将旗角扯向西南,四周炮声密集,连成一片,营寨中仿佛炸开了锅,一个个洁白的帐蓬被炸得翻飞而起,箭楼折倒倾颓,四处都是桔黄色的火焰,军士奔走,马匹乱窜,呼声嘶吼,乱作一团。
俺答洪亮的声音在炮声中依稀传来:“稳住阵脚,不可惊慌!”赵全叫上几个随从保护,急匆匆赶至中军铁卫营,忽见一人步下奔至,此人头如麦斗,体似山熊,手提鬼面开山钺,正是博日古德。他身无重甲,体挂薄衫,显然起得匆忙之极,冲过来高声喝道:“大汗,炮击来自北面,黑夜中只见炮火闪光,看不清多少人马!”
俺答面上失色,暗忖:“竟然有炮?城上大炮射程绝然达不到这里,而且又是从北面来的,难道是明朝的援军到了?”向身边大喝道:“巡城的马队呢?”炮声震耳,嘶声杂乱,无人应他。正这时又一骑飞至,马上人身高体壮,粗黑面庞,红髯赤发,眉如飞火,手中拎着大砍刀,正是大将苏赫巴寿。他离得远远便高声急禀道:“大汗,敌人大炮射速极快,估计数量不少!我带人想冲杀出去,敌人营外布伏了弓手和火铳手,火力密集而且连续无隙,实在难以突破!”赵全心中惊怖,那天在大同城南已经近距离领略过炮轰的滋味,看现在情况,似乎轰营的炮弹威力与那日不相上下,火器可是要命的东西,瞄上了纵是大罗金仙也躲不开,忙大声道:“大汗,恐是明军大援已至,咱们撤兵吧!”
俺答一挥胳膊将他甩了个跟斗,提刀上马,高声喝道:“传我令!诸军小心规避,严守寨栅不可轻动,妄逃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