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零雨按着笑肚子,好像按着一条七扭八跳的活鲤鱼,好容易平复了些,这才道:“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哎,毕竟是口福居,服务就是不一样。”
常思豪奇怪:“怎么不一样?是说给你炮仗的话吗?”
荆零雨道:“你还没反应过来呢?刚才那伙计不说了吗,他叫肖念兹……噗……”说到这儿,忍不住趴桌上又笑起来。常思豪直直地看她,不知她犯了什么病。
荆零雨强忍着笑,道:“好了好了,我给你说。你看,他弟弟和他一样上学堂,为什么他就没事,他弟弟就不合群?为何他开心,他弟弟却忧郁?”常思豪道:“我哪知道,他又没说。”荆零雨道:“他怎么没说?他说了,他叫肖念兹,又是哥哥,常言道:‘念兹在兹’,那他弟弟应该叫什么?”
常思豪道:“那就叫‘肖在兹’呗……”说到这儿,感觉出这读音不对劲,心想:“肖在兹,念着岂不像小崽子?”
荆零雨道:“你终于明白啦?他弟就是因为起了这个名,结果上学堂被同学一叫,就很郁闷,结果郁闷死了。岂不可乐?”
常思豪“哎”了一声,手捂了脸,扭开头去:“人都死了,有什么可乐?真无聊。”
荆零雨忽然板了面孔,轻轻一拍桌,郑重地道:“小黑,我接下来的话,你要一字一字地记下,入进心里,日后落在行动上,否则你这辈子就白过了。你这人,其实没趣得很,我说出来吃饭要热闹开心,他就说个笑话逗我而已,哪是真有这弟弟?常言道:‘寻开心、寻开心’,开心是要寻出来的,不去寻,岂不枉负了这世界?你要知道,这世界是一本大书,里面尽是苦难,只有自己学会找乐,这书才有读头,要不然,错过了多少好事都不知,死气沉沉地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常思豪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两人坐等菜来,常思豪始终想着上楼时的话题,见周围人等各吃各的,无人注意这边,便又压低了声音道:“笑话的事先搁在一边,我听你方才的意思,东厂竟能左右阁臣不成?”荆零雨道:“那你以为呢?”常思豪道:“我原以为,东厂只不过监督大臣们的言行,如果有什么犯上的言语,便逮了治罪,可是内阁那么高的地位,直接与皇上沟通,处理的又是关系到整个天下的政务,难道事事还要听东厂摆布?”
荆零雨道:“虽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但事实是差不多的,太祖爷取消了丞相一职,所有国家事务都要他自己亲自处理,累得很呐,后来的皇帝只顾吃喝玩乐,便懒得再批那些奏折了,于是便让内阁的大学士在奏章上签注意见,把事情分析好,并且给出解决方案,这就叫‘票拟’,皇上看完,不用动脑子,只批行或不行就得了,这就是内阁崛起的缘由。”
常思豪心想:“人说富不过三代,当皇帝也是一样,打天下的开国皇帝知道江山来的不易,儿孙没经过战争,可不就是怎么省心怎么来么?”
只听荆零雨声音低了些,继续说道:“但到了嘉靖帝这,他整天烧香学道,几十年不上朝,跟大臣都见不着面,于是这‘票拟’的折子就要通过太监递进宫去,皇上有时批字,有时就口传旨意,如此一来,这些鸟笼子不就有了玩花样的本钱和机会了么?冯保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甚至可以代皇帝对内阁票拟进行批示,所以啊,就算当朝首辅大人,也要瞧着他的眼色,相互间搞好关系才行。至于提督东厂,倒是小事一桩了,对一个太监来说,如何固宠才是大事,伺候好了皇上,什么都有,东厂不过是个工具,是把刀,是条狗,用时一指就过去了,所以冯保倒不怎么管,都全权交给郭书荣华去办。”
常思豪眉头微凝,寻思:“票拟是首辅提上去的,太监竟有代皇帝批示的权利,那么只要首辅和司礼太监暗地联合在一处,岂非就可以避开皇帝,为所欲为了?这样一来,天下倒真是成了他们的。”这时伙计端来酒菜,一样样往桌上摆,他便不再问了。
伙计退开,两人举筷进餐,荆零雨专夹些虾球、炒肉来吃,全没出家人的样子,常思豪想着刚才的问题,颇有些食不知味,便不住斟酒来喝。几杯下肚,听得西方靠墙之处有人大声谈话,一人正赞道:“声雄,气壮,真好诗也!想不到风尘中有此女子,难得,难得!”侧目瞧去,原来那桌坐着两个文士,一个三十多岁年纪,面如扑粉,眉角巍峨,身穿白色画袍,上有云山锦绣,大江中流,好一似妙笔画得,势态浑雄。另一个方面大耳,目朗神清,颧高须短,一身正气,身上青衫罩体两袖盘符,打扮近似道人。
这两个人侧着身子,正瞧着西墙粉壁上的一片字迹,感叹便是由此而发。
常思豪原没注意过这酒楼墙上居然有题字,搭眼瞧去,不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