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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校对版] 九指书魔 3013 字 2023-03-20

查鸡架在旁听得清楚,脸色早变了两变,赶忙凑过来嘻笑道:“喝茶聊天?好事儿啊,茶这玩意儿啊,可是好东西,嘿嘿,别说我们公子爷喜欢喝,就是小人闲来也常喜欢四处品品,看来掌爷您也是同道中人哪,以后咱们可得多亲多近。”

徐三公子眯起眼睛,表情里明显冷了一些:“京城上好的茶馆茶社,可是不少,不过有些地方,茶是好茶,水却总烧得太热,烫得客人们总是嘶声叫嚷。我这身段,油腻吃得多,心里火大,喜欢喝凉的,可受不得那个。”

曾仕权向他身边凑了凑,手中那块小白绢轻轻向他脸上一甩,笑道:“这我可就得小的溜儿地驳您一句了,茶这东西呀,凉有凉的优点,热有热的好处,凉茶怎么能去油腻呢?喝多了还容易闹肚子,再者说了,现在这季节,可不比别的时候,九宵之上仙家庭院是天做主,咱不知道寒暑如何,可这九宵之下、俗世人间,可都入了‘冬’了,昨儿这一夜风霜,雪覆天下,您就没觉出冷吗?嘿嘿嘿,要我说呀,火再大您也得先忍着,多喝点儿热的才成,喝多了油腻打下去,自然火也就消了。再者说了,给您奉上来的热茶,还能烫了您的口吗?”

徐三公子在自己肚子轻轻拍了两下,笑道:“冬寒纵能噤天下,霜雪怎堪覆阶亭啊?至于我嘛,随性惯了,油腻打不打不差那斤八两的,上点儿火算个什么,反正也胖到这地步了,自己是管不住自己,别人更治不了我,就这么着吧!哈哈!”

“哈哈哈哈!”

曾仕权仰笑数声,音色半阴半阳,既哑且亢,后来居上地将徐三公子的笑声完全盖过,听得人牙根生涩。他微微眯了眼睛,微侧身和李逸臣交换一下目光和笑意,又转回来,冲着有些着恼的徐三公子点了点头:“好,三爷果然好气度、好心胸啊,身上肉多点儿这是好事儿,但是没有福份的人哪,可就承受不起了。”他背起手故意不去看徐三公子,围着他转圈踱了几步,边走边道:“这不,前阵子独抱楼的掌柜来求我办事,我一瞧见他呀,哎哟,人胖了两圈儿还多,身上头上缠了不少绷带,一见我就开始诉苦,好像说是让哪儿的对头给打了闷棍还是怎么着,他那独抱楼上有个当红的大花魁刚到手不长日子,就被人家强买去了,他那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只好兑出,却也没卖个好价钱,唉,您说他刚胖这么一点儿就遭了大罪,倒了大霉,可不就是无福消受么?”说到这停了脚步,扭回头斜瞧着徐三公子。

“啊,”徐三公子张口拉出长音,显得有些迟滞,佯笑道:“是吗?独抱楼还能出这事?唉,这要搁在以前,还真难想象啊。”

李逸臣闲闲地道:“是啊,当初严世蕃但有宴庆之事,多设在独抱楼,那些年他们可着实红火了一阵子。严家把持内阁,权倾天下,独抱楼也跟着水涨船高,谁能想到那么大个船,能说翻就翻了呢?哎,说起来,后来严相抄家,我还有参与,曾掌爷那时候,也在吧?”

曾仕权眼睛眯起,笑吟吟的:“嗯,嗯,在的,在的。咳,抄家这玩意儿呀,有意思着哪,那时候严相爷八十来岁的人了,数落着他那东楼小儿,哭得鼻涕泪流,黄垢粘腻腻糊在眼角上,也没人想着给他擦一擦。世蕃更别提了,斩后尸首让我们曹老大弄去剁着卖了,嘿,那可是小嗒溜儿地挣了一笔。我记得那时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对姓王的哥俩,一个叫王世贞,一个叫王世懋,这俩是右都御史王忬的儿子,王忬在当年俺答攻京的时候主持通州防务,后来又赴闽破倭,功勋卓著,连俞大猷这样的人物,都曾是他的部下!可是这么大个人物,却被世蕃父子害死了,他这俩儿子听世蕃被斩,又有尸体卖,便凑了钱来买,奈何银子有限,倾其所有,只买着半条大腿,回去祭过父亲,觉不解恨,便搁锅煮熟吃了。这王世贞现在也做着官呢,好像三公子跟他也挺熟吧。”

徐三公子见他说着话同时,眼睛有意无意斜斜地瞄着自己身上,笑吟吟地,仿佛在算计着自己那些赘肉的斤两,不由打个寒噤,脸上肥肉颤了几颤。心知当年严嵩靠青词获宠,就任首辅,欺君媚上,儿子严世蕃仗父威横行无忌把持朝纲,其势正如今日自己父子相仿,虽然父亲徐阶老成谋国,不比严家贪没过甚,但伴君如伴虎,它日地覆云翻之时,若是落在东厂这班小人之手,真不知要受尽多少苦楚责难。

李逸臣递了个眼神叹道:“世蕃也是太狂,得罪的人多。所谓‘爵高未必常享贵,位险何尝不求人?’,其实但凡事情办的不过分,人死账清,谁还能拿他尸体解恨呢?”

曾仕权笑道:“咳,今世的富贵就是前生的福分,福分再大,也经不起糟蹋呀。高处不胜寒,到了那个位置上,谁又能保得准自己不会变呢?咳,说不得呀,说不得,福祸由天,什么人就是什么命吧。咱们这些小厮在官场上也就是混口饭吃,看个热闹,安心守分做自己的事儿,对得起皇恩,对得起百姓也就成了。”

徐三公子涩涩笑道:“看来曾掌爷对命理还颇有研究,那您瞧瞧我,算不算是有福之人呢?”

“呵呵呵呵,”曾仕权掩嘴而笑,那一小块白绢被口中气息吹得扑簌簌乱跳。他翘指将白绢一甩:“哎哟,这您可是为难我了,咱家又不是算命的先生,哪能看得准谁们家的福禄厚薄呢。不过俗话说的好,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有些东西还不都是一念之间的事儿嘛,福报生在造化上。三爷您有多少福,那还得看您怎么做了。”

两人目光衔交,似乎都插进了对方的心里,探索交换着彼此的想法。片刻之后,徐三公子慢慢露出笑意:“说得好。其实有福没福的,瞧瞧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也就明白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流都能改道,何况于人呢?严相也去了几年了,出事时独抱楼没波及到已属大幸,他们撑到现在是挺不容易,但这人要是不识时务,偶尔受些折挫,也在情理之中吧。曾掌爷,您说呢?”

曾仕权移开目光,笑道:“嘿嘿,咱家不过厂里厂外一个跑闲腿儿的,耍个钱哪,逗个笑儿啊,吃吃喝喝混时光而已,哪有多高的识见?那些个有一搭没一搭儿的事情啊,每天这耳朵里灌得太多,想起来呀,就问问查查,有时也就懒得理了。”他视线平扫之处,一众官富人等各自低头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