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道:“我大明有海禁国策,闭关锁国,不允许民间进行海外贸易,外国客商进来买卖也要驱逐,蛮横执法,杀人扣货,结果引发矛盾惹得对方打过来,这倒底是人家无礼,还是咱们的问题?”他对自己渐促的语速有所察觉,缓和了一下,继续道:“封海虽然愚蠢,总算还是为国防考虑,也不必说了。离谱的是,为避免与倭人、红夷冲突,官员竟然下令,将沿海居民迁进内陆,不许他们再打渔,渔民不会耕作,又没有自己的地,叫他们怎么活?”
常思豪对南方情况确不了解,然听到此处,倒忽然想起自己前两天和梁伯龙的调侃,当时自己说:“先生每日帝王将相轮流做,要当东海龙王也由你。”而梁伯龙回答:“灶王倒做得,龙王却做弗得哉,咱大明封海,渔民无得打渔,哪有香火来供吾?”
这句话自己当时毫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倒透露出现实的一面,与江晚所言如出一辙。
江晚道:“大量渔民挤进内陆,使得内陆农民压力倍增,以前没田的人家还可为大户做佃农,渔民一进来,连这个做工的份额也在急剧减少,达到了你争我抢的程度。最后大家都没工做,没饭吃,只好铤而走险。闹将起来,官府就套上个通倭的罪名派兵镇压,结果把他们在这条路上越逼越远。常少剑,你想过没有?江湖的帮派能有多大?聚豪聚豪,我们聚来的豪杰中,武林人士又能有多少?其实论绝对实力,我们原来远不如秦家,快速扩张不过是数年间事,这些年来除了收帮并派,我们更暗地兼容进来无数的难民,这才逐渐积聚出与天下一争雄长的实力和本钱,这才是我们在南方崛起的真相!”
他双目殷切:“此事泄露出去,聚豪阁便会坐下通倭收匪的罪,朝廷立刻出师有名。今日在此合盘托出,是因为在下相信常少剑的为人。我想让少剑知道,遵纪守法未必良民。官府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江湖人和千千万万百姓真正的依靠。”
常思豪只觉背上了一块大石,有了身陷泥淖的沉重感。隔了半晌,侧目道:“你和我说这些,用意何在?”
江晚瞧着他表情,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脊背略直,笑道:“我倒想反问一句,少剑以为,皇上封你侯爵,用意何在?”
第三章 心迹
常思豪道:“在下不知,请先生赐教。”
江晚道:“答得好快!少剑究竟是佯作不知,还是真没有想过?”常思豪作笑道:“在下头脑愚钝,能想到的,无非是他要将我收归己用,将来派去守驻边城一类,这本是臣民应尽之职,倒也无妨。”江晚道:“恕江某直言,常少剑作如是想,实有些自抬身价。皇上给你授爵而不加官,不过是个空头荣誉,领些俸禄,并无实权。他在九边大将身边还要安插太监督军,又岂能信得过你?”
常思豪道:“常某行事无愧于心,信不信得过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干。”
江晚道:“可若是皇上想用你对付秦家呢?”常思豪早猜到他会有此一说,笑道:“秦家现在不过是一民间富户,皇上何必要对付自己的臣民?”江晚道:“少剑这话岂非太自欺了?谁不知秦绝响近来招兵买马,拼命扩充?我们眼睛不瞎,东厂、皇上的人更不瞎!以前秦家收缩,朝廷还敢于挑事,现在扩张起来,实力雄厚,朝廷必然要换一种对付的手法。而拉拢阁下从内部瓦解,正是他们要走的第一步棋!”
常思豪笑道:“这种事情我也想过,大不了一走了之,又有何难?”
江晚皱起眉头,正色道:“常少剑,江某可是在和你推心置腹,少剑这话,未免太不老实了罢?”
常思豪侧目佯愠:“诶?先生这话怎么说?”
江晚显是大有不满,犹豫片刻,眼角泛起皱纹,脸上挤出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独抱楼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都盯得紧紧的,前些天派出去一支小队远赴恒山,做下了什么事情,想必少剑已经知道了。东厂的人救下尊夫人,我们的人远远观瞧,可也没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