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铳手低头僵等半天,都觉古怪,仰面向上瞧来。
只见少主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二目凝神,脸上血色渐褪。
他们心中奇怪,只好静静候着。
秦绝响扶栏踱了两步,立定说道:“你们出个人上独抱楼看看,如果不忙,叫于志得过来一趟。”一人应声奔出,小半个时辰后,于志得入阁施礼:“少主有何吩咐?”秦绝响道:“哦,呵呵,也没什么大事。想让你去京师各处卖香水的铺子打听打听,问问有没有一种叫‘海兰娇’的,买点儿回来。”
于志得挑目光瞧了瞧他。
秦绝响道:“我准备给暖儿一个惊喜,切不可让第三个人察觉了。”于志得躬身道:“是。”三日后来报:“回少主,属下走遍京师,没有查到有售卖这种香水的。”秦绝响道:“哦?这么稀罕?连京师都没货?”于志得道:“何止没货,绝大多数连听都没听说过,据京西水慕华堂的方老板说,这‘海兰娇’制炼极难,十亩花田方能炼得一滴,且不是市面流通的东西,而是当年严世蕃在时,派人在辽北圈了一片地,专门养花制炼的,一年才能出产几瓶而已。世蕃每年留四瓶自用,剩下的一瓶送给宫中当宠的大太监,一瓶送给陪嘉靖修行的道士,还有大概一两瓶,赏给自己用得着、信得过的人,得者莫不以此为荣。民间的人,纵使肯花千金也难买得着呢。”
秦绝响缓缓推开窗子,目光凝远:“没想到,这东西来头不小啊。”
于志得道:“是。不过此物不易保存,时间一长香气走散,得到的人大多当时也就用了,故而极少存世。倒是传说在抄严嵩家时,有人发现过世蕃存下的十几瓶,京师各大香水行的老板都翘首以待,准备买些来勾兑着出售,将来必发大财。不过等官卖严家财产的时候,却不见这些香水在名单上,结果大家都落了个空欢喜。”
秦绝响心道:“郭书荣华那么精致个人,自是喜欢这类东西。抄家时有东厂参与,定是他让人留意,趁机吞没了去。”回想马明绍那衣着笔挺、富贵雅致的样子,以前倒不觉怎样,现在寻思起来,愈发觉得与郭书荣华相类,忐忑间忽又想到:“且慢,马明绍喜欢香水,花高价托人买来,也不是没可能。未必就和郭书荣华扯上关系。而且郭身为东厂督公,行事何其谨慎?倘若真把手下安排到我身边来,绝不能把自用的香水给他,这样岂非太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思来想去,一时难下定论,道:“没有就算了。”又补了句:“你办这事的时候,没有让人瞧见罢?”
于志得向他背影一揖:“属下是趁闲时去游逛打听,尤其避着马大总管。少主放心。”
秦绝响柳叶眼向侧后方略斜,心想这家伙好生乖觉,竟然猜得出我是在调查马明绍?
于志得瞧了出来,躬身道:“少主,马总管对衣饰香薰这些东西很讲究,这是咱们秦家上下都知道的。这事情您不吩咐他,反而来找我,显然有点不合情理。再说您要给暖儿姑娘惊喜,只瞒她一人便是,何必嘱咐属下不要让它人发觉呢?故而属下才有这么一猜。”
秦绝响回过头来,在他脸上瞧了一阵,微笑道:“很好,你在我秦家多少年了?”于志得忙道:“回少主,一晃这有十七年了。”秦绝响倒是一愣:“十七年,这日子可是不短哪。”于志得笑道:“是,我从小就在会宾楼长大的,从摘菜、刷碗干起,后来又跑堂、管账,什么都干,日子糊里糊涂就过来了。”秦绝响目光略直,长长地嗯了一声,道:“辛苦这么多年,却少有提升,真是委屈了你呢。”
于志得笑道:“少主这话就说远了,老太爷和大爷知人善任,知道我也就是个迎来送往的油头,办不了什么大事,功夫也是每每找祁大总管报账时跟他学两手,十几年下来落个不上不下。管个酒楼什么的倒还合适,再往上,用不着风来吹,自个儿便晕晕乎乎往起飘了,哪还压得住场面呢。”
秦绝响将目光移向屋子空处,只留给他一个侧脸,闲闲缓缓地道:“人在江湖,大风大雨是少不了的,又有谁不是在风中飘着、浪里摇着?只要那羽毛飘到天涯,也记得来路,那水草冲到海角,也不忘自己的根曾扎在何处,那便够了。”于志得心领神会:“是,属下谨记少主爷的教诲。”秦绝响二指一勾:“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