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道:“我们祖上行医为生,世代信佛,后来不幸出个逆子,出家之后不老实修行,反倒去帮人打架,后来有了势力,回乡来看望亲族,祖上耻于相见将其骂走,又怕遭到报复,因此举族迁避到了四川,同时改了姓氏为‘唐’。唐即是‘空’的意思,唐门即是空门。所以把整个宅子都修成了寺庙的样式。”
他瞧瞧周围地势,又转向门楼望去:“我虽没来过老宅,但这两天听太奶讲过些情况,咱们来的方向也对得上,肯定不会错的。”说着上前推开了大门。
两人往里迈步,就觉天地一暗,似走入了一条长满青苔的沉船。抬头看,绿意棚拱,乱花堆铃,交缠的树枝连成大网,遮蔽了天空,暖阳丝丝筛下,洒得半庭光针如线,地上有圈圈片片的碎姜黄,都是风聚落的槐花瓣,浮起淡淡馨香。
常思豪四下观望着,寻思:“唐家祖辈的迁居、当代的隐逸都是为避祸,可是门空祸不空,不管在庙堂还是江湖,有是非缠身,总是难得安生。萧今拾月说有彼此就有是非,这话倒也有理。然而他若真是不分彼此,不论是非,就不会来找唐门寻仇了。”
唐根瞧他陷入思索,登时掐起小肥腰,说道:“我唐家的唐,是‘功不唐捐’的唐,绝不是‘荒唐’的唐,更无自笑荒唐之意,这一点你切切不要想歪。”
常思豪颇感好笑。心说你怕我想歪,干脆不提就好,何必如此?
唐根说完显得很没底气,摆手道:“咱们还是追人要紧,这里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看。”常思豪点头退后两步,忽又停下。唐根问:“怎么了?”常思豪道:“当初唐门和萧府一战,是在哪打的?”唐根道:“当然就是这里,不然还会在哪?难不成你以为是在杭州?又不是我们去招惹他们!”常思豪问:“当时战况如何?”唐根道:“武林两大世家拼斗在一起,那惨烈还用问么?”常思豪问:“结果怎样?”唐根不耐地道:“打了个平手。”常思豪问:“伤亡情况呢?”唐根翻着小眼睛:“江湖上尽人皆知,你还问我?”见常思豪脸带茫然,便哼了一声道:“我太爷、爷爷、奶奶战死,萧郁拾烟的儿子死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常思豪缓缓点头。
唐根道:“虽然算起来是我唐家死的人多,可是当时打到最后,萧府已只剩下重伤的萧郁拾烟,而我太奶身上无伤,战力仍在,若继续打下去,萧府的人非但占不了便宜,反而是输的面大。我说‘打个平手’是整个江湖都公认的,绝非替自己家人找面子,这一点你切切不要想歪。”说完扭头往外走去。
常思豪问:“萧家的死者葬在哪儿?”
唐根已走到门边,听这话忽然脚步一凝,猛地回过头来——常思豪也在看着自己——登时明白了他这通问话的意义,眼光掠去,爬满植物的楼阁被叶片遮蔽得森森黯黯,一方方窗口有如黑洞,潮气氤氲,穿绕如蛇,顿令他惶然气虚。喃喃道:“难不成……他想拿我太奶祭……”
常思豪道:“不要慌,咱们找找看。”
唐根拢手在嘴边,呼喊着:“太奶!”,向前窜去,常思豪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寻找,连穿过七重院子,并不见萧今拾月的踪迹,眼见到了最后一重外墙,忽听外面有低语之声,唐根兴奋起来,唤道:“太奶!你在这里么?”轻轻跃上墙头,只见前面是一处开放式疏阔连林的后园,迎春疯长的花草和无人修剪的枝条将这园子塞得绿意满满,园心有一大三小四个坟基,形成小小的墓葬群,周遭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体,都是唐门仆役的打扮,另有四人背对己方围拢在坟前石阶边,似乎看着什么,听见身后有动静,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
唐根手扣暗器便要打出,常思豪认得那四人正是齐中华、郭强、倪红垒和武志铭,忙拦住道:“是自己人!”落下园中,几步冲到近前,只见唐太姥姥呈“才”字形倒在坟前石阶上,胸口插着柄刀,身上几处血洞连洇成片,鲜血顺着脚尖如水线般流淌而下,鹿筋龙头拐扔在旁边。唐根大叫一声扑了上去,扶着她身子摇晃。
唐太姥姥缓醒过来一息尚存,听见唐根的声音,空洞的眼睛立刻瞠大,手指扬起,口唇蠕张。齐中华扶伤臂向常思豪恭身施礼:“侯爷!”常思豪一摆手,随唐根蹲身过来道:“老人家,您感觉怎样?”听到他的声音,唐太姥姥脸上猛地抽搐了一下,手落下去,死死抓住唐根小臂,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你回……家……”身子微挺,头一歪,就此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