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习惯称小孩时前面喜欢加个“阿”字,常思豪不晓得这风俗,听得嘴角抽动直想笑,心想“阿月”这名字叫得好嫩,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个大姑娘。
萧伯白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家阿月少爷性子本就内向腼腆……”
“扑哧”一声,李双吉在旁边乐出来,见常思豪瞧自己,轻咳了一下解释道:“咳嗯,没事没事,俺只是忽然想起一首歌。”随之歪过头去,轻轻哼了几声。常思豪听他哼的正是“姑娘美啊你身上香,鼻子是歇风的小山岗……”的调子,也笑了起来。心想萧今拾月见着燕舒眉那副德行,比刘金吾这色中魔王差不了多少。这样的人说什么内向腼腆,岂非是笑话么?
萧伯白哪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呆了一呆,接着讲道:“他内向腼腆,不爱说话,又被老爷严看死守,逼着日夜修习剑道,因此人便愈来愈冷。久而久之,几乎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开口了。加之府中尽是些男仆家丁,又不许外人随便造访,以致于长到十八九岁,莫说成人的姑娘,就连小女孩、老婆子,他也没接触过。”
李双吉一脸的不相信,常思豪倒有些恍惚,一来因为这种冷淡的状态符合当初绝响的描述,二来有无肝二十年如一日看护儿子的事在前,那么这位萧老爷子盼孙成器,十几年守着孩子逼他练剑,也不是没这可能。
萧伯白道:“到了二十岁那年,少爷在老朽陪同之下来到京师,初入江湖便登上了验证剑学的最高点,于试剑擂台上大放异彩,一举成名。当时徐老剑客和郑盟主准备接引少爷入修剑堂进修,可是我家少爷却一阵阵两眼发直,丢了魂似地神思不定。老朽当时瞧他的状态只怕有入魔之虞,便知会百剑盟,说我家少爷要凭一己之力参破剑道之极,拒入修剑堂,并带着他连夜回了杭州。”
常思豪心想:“敢情当初还有这么一段隐情。萧伯白放了这么一道烟雾,其实是想令试剑擂台上死伤者的亲人朋友心有畏惧,不敢去找他们报仇吧?萧今拾月杀了那么多人,剑法之高无可争议,武德却未必能入得了徐老剑客的眼,破格将其纳入修剑堂,除了爱惜他是个人才、想给予些引导指点外,大概也有对他加以管束之意罢。”
萧伯白回忆往事,老脸上爬满了忧苦:“到家之后,我们想尽办法也没能让少爷恢复过来,他整个人就那么呆傻下去了……不不不,少爷怎么会呆傻?他只是……只是……”他说到这里连连摇头,似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词,憋得脸红脖胀,忽然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常思豪见他满脸自责,道:“只是一时噎住了?”
“对对对,”萧伯白道:“噎住了,噎住了,就像吃饭吃不对,噎了一下的感觉。人是没有大问题的,没有大问题的。”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额头眼角皱纹收挤,愁容似挥不去的阴霾般又回到了脸上,继续道:“后来,忽然有一天,家仆报说,少爷在睡梦里常说胡话。我和老爷便潜伏在他窗外偷听。一开始看他静悄悄的躺着,毫没声息,后来我和老爷盯累了,就背靠在窗下蹲着,直等了大半夜,忽然屋中大声吵喊:‘不对!不对!’我们从窗缝往里偷瞧,只见少爷躺在床上,手臂挥舞,又在喊:‘奇怪!奇怪!’,似乎心中有什么极大的疑团,难以解开。”
第二章 忠仆
他喊着“奇怪”,常思豪越听也越奇怪,只是见他讲得入神,又不便打断。萧伯白继续道:“我和老爷在窗外瞧着,少爷在睡梦中挥舞的动作,明显是在使着剑法。这剑法只是一招,不住重复,我瞧着瞧着,忽然意识到这一招正是他在试剑擂台上,对战秦默时用的那招‘枣应惊’。”说着戟指为剑,作出一式似削似刺的姿势。李双吉奇道:“枣什么?怎么这名字这么怪?”
萧伯白解释:“枣应惊是萧家‘七相吟’剑法中的一式。枣树木质极坚,寻常刀斧难砍,而这一招剑法的灵魂尽在迅捷二字,一剑刺出,纵是枣木也要惊魂胆裂,故称‘枣应惊’。”李双吉笑道:“那铁板不比枣树还硬?怎么不叫铁应惊?”萧伯白道:“草木亦属有情,非金石可比……”常思豪连连摆手:“越说越远了,这都不重要。你说他在梦里反复出这一招,又喊‘不对、奇怪’,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搞清了没有?”
萧伯白道:“当时我们都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连续在窗外守了几天,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说到这儿,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常思豪道:“有什么你就说嘛!老这样吞吞吐吐,岂不让人火大?”萧伯白嘬牙皱脸地道:“是是是,后来我们发现,少爷除了重复那招剑法,还会做一些……一些很奇怪的动作,口里轻轻呼唤:‘吟儿……吟儿……’”
常思豪登时愣住,瞧萧伯白这表情心里便即明白:那“奇怪的动作”多半涉及情欲。难道萧今拾月竟也暗暗恋慕上了秦自吟?那么这休书,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