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齐琢磨着道:“不错,我搭好了这条线,老徐那边想怪也怪我不得,是他们自己让我去的。”
吴氏道:“这就对了,依我看还是这姓常的势头好,皇上重军事,又把他认作了御弟,平南扫北的勤使唤,依我看这人红的,还远远没到紫呢。徐阁老这边,得力的人都安排定了,主要就是求稳了,他这塔你得爬到哪年是头呢?就算爬得差不多,他也该倒了。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姓常的有野心、有本事,身边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跟着他这新贵,更有盼头。”
张齐不住点头,脸上又泛起笑容来:“嗬,那前儿你还劝我安安稳稳是福气,这会儿又‘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了,敢情你这心里小九九也是不少。”
吴氏嗔着眼轻轻抽了他一巴掌:“瞅你,反正话儿都让你说了,我为了谁呀?”又拢住了他的胳膊贴过来。
张齐特意将头移开些,也嗔着眼回她,嘟哝道:“那可难说,反正脚踩两条船的话是你说的,平日脑子没这想法,能出这主意?”吴氏抖胳膊骂道:“就你这模样也算个爷们儿?跟谁不比你强?好!我想养汉!我想脚踏两条船了!怎么着!我明儿就找去,我找二十的,找十八的!我到打磨场专找筛白面的小白脸儿!我——”张齐听她越喊越高,指不定喊出什么来,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连声道:“姑奶奶,亲娘嗳,我的小甜桔子儿,我错了还不成吗?”知她这脾气按不住,上面道着歉,底下一抽,把夫人的裤带偷扯下来,滋溜钻进屋,爬上炕扒着窗口嘿嘿地摇。吴氏气乐了:“个杀千刀的,又来这套!你当是混天绫呢!快还我!”提着裤子拧着脚儿追进屋去。
常思豪用徐渭计在侯府和东厂连搞了几次聚会,结识了不少官员,但对每个人都不深交,只以梁伯龙等戏子名流作掩,谈书论画,品戏言欢。转眼进入六月,便以消夏为名,将新一轮聚会安排在独抱楼。是日华灯初上之时,轿马香车充街塞巷,众官员纷纷来到,丹阳大侠邵方率人远接高迎,楼内楼外一片热闹景象。
三楼之上,有人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向下观望。站在偏后侧的陈志宾一面瞧,一面喃喃说道:“侯爷这么搞,倒底是要干什么呢?”秦绝响道:“水不混不好摸鱼,依我猜想,徐渭此计,多半是为了造一造声势。”陈志宾没有言语,眼仍望着楼下,好像不大明白的样子。秦绝响也没回头瞧他,接着道:“我大哥邀着郭督公和这帮官员频密接触,徐阶那边不会不起疑。一旦起疑,就要展开排查,偏偏我大哥和这些官员确实没说什么,他们即便回去如实汇报,恐怕也不能取信于徐阶,必然要遭到怀疑和清理。这样,徐党阵营人人自危,必然自乱阵脚,也就有了可乘之隙。”
陈志宾瞟着他缓缓点头:“徐党势大,紧实严密,用间易被窥破,而这非间之间让他们自心生疑,不失为一条妙计……啊,侯爷他们到了,咱们下去迎一迎。”
街口处,在骑着高头大马的四大档头协护下,几辆八马华车缓缓行近,到楼口落停,有侍者摆好梯凳,揭开车帘,常思豪和郭书荣华搭手钻出,一前一后缓缓而下。不少官员围拢施礼,二人环视一周,微笑回应。空车向前,第二辆切近,下来的正是梁伯龙和顾思衣,这二位一露面,引来不少好声,梁伯龙满脸是笑,高高向四外拱手致意。车辆如此接续不停,后面下来的都是书画名手、琴棋骚客,徐渭也混杂在其中。
秦绝响带着陈志宾、邵方笑呵呵地迎上来,给郭书荣华请了安,和大哥见了礼,众星捧月般将一行人迎入楼内。位置座次早有安排,众人入席已毕,笙萧袅袅,裙花摇摇,宴会正式开始。徐渭坐在角落,手里托着半杯酒,观察众官员的表情动作。这些天以来,常请的人物基本上已经熟悉不少,偶有一两个生面孔,行为举止也没什么特别。常思豪照例和郭书荣华等人喝酒娱乐,其它事务一概不提。
看过一圈,徐渭的目光便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身材不高,眉弯鼻直,三绺中须,相貌不俗。拿着酒杯走东桌、串西桌,和这个谈两句,和那个聊一聊,满脸堆笑。徐渭唤过近侍嘀咕几句,近侍离开片刻回来,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回先生的话,那位是张齐张御史,之前不知因为什么和徐家有了嫌隙,情况不是很好。其它的就不大清楚了。”徐渭嘴角冷冷勾起,摆手将其挥去。
张齐走来串去地转了几圈见也没什么人愿意答理自己,不免有些郁闷,坐回原位,遥遥瞧着常思豪那桌有说有笑,郭书荣华挥洒风流,自己官小职微毫不起眼,想要过去亲近,一无借口,二没机会,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就着闷酒,往戏台上瞧去,只见此时梁伯龙和顾思衣一个青衫款款,一个白袖拖旖,正你一句她一句地交替唱着,昆曲南音浓厚,呢喃绵软,咿咿呀呀的声音,搅得他心里好不烦躁。暗想:“世道真是变了,娘们儿也能出来唱戏,可不是伤风败俗!这两个下九流不过会这么哼哼几句,居然也能攀上高枝,跟官员们同桌饮宴平坐平起,真是岂有此理。”
一折唱罢,众人鼓掌将二人送下台去,戏台上换了名目,只见常思豪瞧了一会儿,似乎不感兴趣,起身带着梁伯龙到各桌间走动,每到一处说上几句,与众官员干上一杯。他酒品豪爽,惹来阵阵彩声。眼瞧着与自己这桌愈来愈近,张齐莫名一阵紧张,见常思豪举着杯和大家招呼,赶忙随着同桌人站了起来。
客气几句喝下一轮,众官各亮杯底,开怀而笑。常思豪似乎抬脚要奔下桌,目光又落在张齐脸上,道:“哎哟,这位大人好生面熟啊。”梁伯龙道:“侯爷怎么忘了?这位张齐张御史在小年国宴上,曾经大骂胡宗宪,同吾吵过一架哩!”张齐虽有准备,却也颇不自然,满脸皱笑道:“君子和而不同,梁先生的胆识魄力,在下也是很钦佩的。”
“说得好。”常思豪含笑道:“朝廷嘛,自有朝廷的体面。张御史也是一心为国的人哪。”众人都附合称是。常思豪道:“梁先生,张御史,你们之间这小小的龃龉,都不可记在心上哟!”梁伯龙笑道:“侯爷这话说远了,吾一个小小戏子,哪敢跟御史大人赌气记仇哩?何况张大人也是对事弗对人哉。”张齐听了稍觉得意,心想这戏子毕竟是迎来送往惯了的,倒有些自知之明,当下也谦逊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些大人不记小人过之意。常思豪大是高兴,又单独敬了他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