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公子笑着从里迎了出来:“哎呀,云卿兄,你这大老远的能回来一趟就不容易了,还带什么东西啊!”
他身形瘦下来,面目也与往日有了天壤之别,邹应龙乍一看还没认出来,愣了一愣忙揖手道:“一点土特产,不成敬意,给阁老尝个新鲜罢了。”话尤未了,身后张齐从人腿中间挤出来,用力过猛,“吭哧”一声抢在地上来了个狗啃屎,袖中银子落地脱绢而出,骨碌碌穿过桌腿,滚到管事的脚下。
张齐手膝并用去追银子,爬到中途,忽然感觉周遭一片安静。侧头看时,所有人停止了说话,围成一圈正朝自己望来。他保持着单手前伸、脖子后拧、两膝一前一后、臀部撅高的样子,僵在那里,一身脚印,满面通红。
管事的往地上瞄了一眼,身板拔得溜直,唱收道:“御史张齐,手绢一条!”
第四十一部
第一章 怯拉车
徐府院里院外,一片哄声大笑。
张齐转眼再往桌下瞧,那十两银子已经被管事踩在了靴底,他只好讪讪爬起来,伸袖抹了把挤出来的热汗,把那条手绢撂在桌上。再寻邹应龙时,人家早被徐三公子把臂扯进内院去了。
灯披彩挂,花满厅堂,两廊风动,红袖穿梭。内院之中六十多张圆桌规整棋布,四百余把椅子按品位分拨,徐瑛拉着邹应龙穿过桌阵直奔正厅,高声道:“爹,您瞧是谁来了?”
徐阶一身华服立于厅中,拈髯微仰头正望着壁上那红底金漆的巨幅寿字沉思,闻声缓缓转过身来。邹应龙赶忙紧跑几步,近前倒身下拜:“应龙给恩相请安。愿恩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徐阶眯目而笑,亮掌心虚略一托:“起来吧。你远道而来,不必多礼了。”
邹应龙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叩完头站起身来,见徐阶肤色灰暗,颇显憔悴,又不好多问。徐阶看了出来,叹道:“近来思虑稍多,有些上火牙痛,不碍事的。”邹应龙道:“恩相合当珍重身体,不可为国事太过操劳。”徐阶苦笑着瞄了儿子一眼:“有什么法子呢?别人指望不上啊。”徐瑛笑道:“爹,您看这大喜的日子,您又来臭我。”徐阶道:“你呀,有云卿一半,我也就知足了。”邹应龙觉得身上热乎乎地,有一种贴心贴肺的亲切,赶忙折身揖手道:“三公子才识过人,只是您一直没有让他放手去做罢了。”
徐瑛笑嘻嘻地,一副受用之极样子。徐阶脸色立沉:“还不出去接待客人!”将他轰出,自拉着邹应龙穿厅而过,缓步上了游廊,边走边道:“京师的情况,你都知道了?”邹应龙点头:“学生快马回京,所以也就没给您回信。”徐阶点头:“形势很严峻,我身边需要帮手啊。”邹应龙明白,这种话可不是他这种人能轻易说的,赶忙道:“恩相过于悲观了,谅他小小常思豪,何足道哉!有子实、叔大在,有学生在、元美大家在,还怕控制不住局面么?”
徐阶摇了摇头:“春芳原本就老实,如今更是心懒了,居正翅膀硬了,近来在某些地方,政见与我还颇有相左处。也就是世贞和你靠得住,智识才学也出类拔萃。余人碌碌,都不大放心啊。何况今次的对手还有个徐渭,这个人你不会不了解吧。”邹应龙一听徐渭的名字,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徐阶长长叹了口气,道:“打万寿山上下来那会儿,我还没感觉自己老。可是这阵子上了好几天的火,寝食不安,这才觉出身子骨真是不成了。瑛儿这孩子你也瞧见了,真是指望不上。也就是你们这几个门生、弟子,能给我搭一搭手了。”
邹应龙道:“恩相放心,学生自当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