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地一声闷响,棺盖边缝欠开一线,水流迸入,气泡咕咕上浮!
常思豪大喜,攒足力气,第二记发——又一声响,同时棺盖边缝嘎吱音仄,大钉已被撑起,水流迅速加强!
此时棺内空间已然稍稍开阔,常思豪努力回想廖广城发力的形态,头脚后拉,将臀胯绷紧,用尽全身之力,向上一弹——“卡叭”一声,棺盖崩开,常思豪全身脱出,在水中一翻,已是头上脚下,只见周遭一片青森森的混沌水色,被惊动的鱼群正向礁石间四散游开,原来自己早已身在水底。他不及多想,足下拼力一蹬,身往上浮,可是刚起来二尺来高,便浮不上去,感觉脸上有细细丝线勒着,回头看,那副棺盖也是半斜在水中不倒,底下还挂着巨大的石块。这才明白:原来周围有一层纤细的渔网,想来下水之前便已罩在上面,一则用来网住石块,二来也可防止自己破棺脱出。
这网看上去并不强韧,平时或许手撕可破,然而现如今身上被缠得如同纺锤,肺中呛水,气息用尽,如何才能得脱?他奋力挣扎两下,想往下沉,找块礁石来磨,可是在水中上浮容易,下沉却难,全身奋力摇搅两下仍然沉不下去,实在忍耐不住,大嘴一张,咕嘟嘟喝起水来。
遇溺之人一旦喝进水就停不住,连呛了十几口后,他腹中渐满,意识也变得模糊,光影浮动间就觉有两条大鱼飘飘摇摇从上方游来,迷迷糊糊中想:“这可倒大霉了,在棺材里淹死,还能留个全尸……”然而鱼影渐近,却恍惚有手有脚,显然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手往背后一摸,拔出一柄窄刃分水刀来,刃锋被水面投射下来的光线一打,明晃晃又白又亮。常思豪口里咕嘟嘟冒泡,眼珠憋得往外直鼓,心想:“他妈的……还怕老子……死得不实,特意下来补刀……”可是事到如今,已无半分力气反抗,眼中的世界暗去,似乎对方游到近前正将刀挥起,他想最后奋力啐对方一口,然而嘴一张,江水涌来,灌得他两眼翻白,终于失去了意识。
一座高阔的厅堂外,有武士快速奔来,在门下单膝点地,向堂中的一老一少大声禀报:“启禀军师,人已带到!”见堂上老者打了个手势,便转身退出,不大功夫,引冯泉晓和另外一个人把常思豪架了上来,扔在堂口。
老者走下来两步,道:“咦,这厮身条果然好生长大,都要赶上咱们阁主了。冯兄弟,这便是你说过的常思豪么?”冯泉晓道:“哼,可惜了这张人皮,换条狗托生在上面,只怕还好些。”
堂中正位放着一把太师椅,椅上的年轻人安坐未动,见常思豪捆得结实,额头带血,浑身湿透,便问:“怎么回事?”和冯泉晓同来那人道:“哦,刚才冯兄弟摆设香坛,想拿他祭奠迟正荣、奚浩雄两位兄弟的亡魂。属下传令晚到一步,见人已经断绳沉江,因此潜入水中,将他搜救了上来。”
那老者目光平移,皱眉道:“此人性命干系重大,你怎地未听军师号令,又擅自行动?还好余兄弟将他救了上来,否则岂不坏了大事?”冯泉晓道:“老卢哥,这话别人来说,我还不在乎,由您口中出来,做兄弟的可就真不爱听了。想当初迟、奚两位兄弟和咱们一个槽子吃饭,并着膀子杀敌,八个人誓同生死,如今害他们的凶手落在我手里,杀之祭奠又有什么不对了?”
那姓卢的老者脸色不愉,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那年轻人拦住,笑说了句“算了算了。”起身到常思豪近前蹲下,见他昏迷不醒,便伸指拉开他衣襟口,往里瞧了瞧,口里问:“搜出什么没有?”冯泉晓道:“就是一把剑,一柄胁差,还有些银票之类,没什么重要东西。”卢姓老者见常思豪靴底开线半张着嘴,有些奇怪,冯泉晓便把船过夔门,常思豪力挽江舟之事细细说了。姓余的愣然道:“奇相元珠号,是停在栈桥中间那条么?”见冯泉晓点头,更有些不敢相信:“夔门之水急如轰雷爆雪一般,那么大的船竟能被他扯住不动,岂不比……”冯泉晓道:“嗨,你懵住了,船在水面上毕竟是滑,只要脚下踩稳总能拽得住,这道理简单得很,你在桌上钉个钉子,拴绳拉拉就明白了。”二人说话的功夫,年轻人瞧常思豪颈子旁边有条红绳,一扯之下,带出来个锦囊。二指拨开,见里面是块玉佩,当时腕子一翻,悄然收进袖里,擦擦手指,道:“救过来再说。”自己转身回到椅边坐下,端杯啜茶。
那姓余的伏下身去将常思豪翻转,在他背心推拿。过不多时,常思豪哇哇吐出不少脏水,缓醒过来,睁眼瞧见身边站着冯泉晓。远处正位椅上大八仙似地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一个灰衣老者站在他身边。另有一个下巴很大、腮骨生棱的中年人按着自己的后背,偌大厅堂空空荡荡,一时有种搞不清东西南北的感觉。
那年轻人搁杯笑道:“盟主安好?得罪得罪。”含笑略拱了拱手。
常思豪见他肤色白腻,头戴方巾,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衣,腰带旁坠红绳,上面系着个口含金钱的小玉蟾,足下薄底布鞋,俨然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在这厅中倒像是个首领,心里暗自奇怪,说道:“既知得罪,还不把绳子解开?”
年轻人笑了:“正因得罪,才不能解开,否则阁下动粗报复,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岂非自讨苦吃?”
常思豪瞪着他:“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站起身来缓缓走近,笑道:“身为阶下囚,竟然张口便审起了堂上客,侯爷如此不识时务,居然在官场也能顺风顺水,这倒也是个奇迹。”常思豪瞧瞧左右,心头一动,道:“姬野平?你是姬野平?”年轻人哈哈一笑。常思豪道:“果然是你!”年轻人摇头:“就知道你会猜到他头上,不过却猜错了。我二哥在君山日理万机,哪会轻身到这三峡之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