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事官道:“是。禀督公,庐山……传来消息,许将军率部将瞿卫东部余匪围困在剪刀峡内,双方互有伤亡,现在僵持中,许将军说,山路崎岖,对方占着地势,但若能将炮调进去,便有望在天明之前全歼敌军。”
郭书荣华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把军情说给不相干的外人,是什么后果。”
一听这话,曾仕权那张白皮脸上更无半点血色,紧爬两步,脑袋几乎钻到条案之下,鼻涕眼泪地哭道:“督公!督公!小权知错了,小权知错了!”
那报事官更是惶恐无地,不住叩头。
郭书荣华道:“你是军队的人,对于厂里的事情不熟悉,此事不能怪你,不过仅此一次,下去罢。”报事官如获大赦:“多谢督公开恩!多谢督公开恩!”滚缩下楼。
郭书荣华闭上眼睛,弹了一下手指。程连安会意,恭恭敬敬从旁边壁橱暗格中取出一只黄绫锦袋,横托在手上。郭书荣华道:“这是皇上决定重新开海、恢复渔业航商的圣旨。方吟鹤,你派人送到阵前,告诉几位将军停止攻击,也不用再调炮了,把这圣旨内容当众向贼人反复宣读,言明乱民贼党凡愿归顺可获赦免,之后受理降者即可。咱们离京时带出来那几个木箱之中,便是早已印刷好的开海榜文,你传交本地,告诉他们明日午时之前周边各城都要见到,傍晚酉时之前,榜文要传贴到村。龙首崖方面尚无消息,估计激战正酣,你着人照一眼。”
方吟鹤应声领旨而下。
曾仕权刚才不敢打扰,因此收敛哭声,这会儿看事情分派完毕,仍不敢出声,只在嗓子眼儿里呜嘟着,默默地揉抹眼窝。
郭书荣华摆手将程连安挥退下楼,一时船室中除了静躺在榻的常思豪,就剩下他们两个。
壁上小灯“吡吡”地爆了两下烛花,涛声似乎变响了许多。船体摇摆的力量顺脊椎传上来,令曾仕权觉得自己的脑袋像向日葵的花盘,入夜后找不见太阳,小风一刮便六神无主。
良久,一声叹息似有似无传入耳内,轻得像窗缝里透来的风声。
这让他感觉到了某种松动,慌忙止住了悲咽,解下腰牌放到案上,拿袖子抹着泪道:“督公,您什么也不用说,小权这心里什么也都知道。这三役长的厂牌,小权是一定要交出来的,只是求您一件事:求您念在过去的份儿上,别赶我走,把我留在您身边儿,伺候您,不管是梳头还是刷马桶,是炒菜还是倒痰盂儿,只要您别嫌我老,别嫌我废物,就成。呜……呜……”身子一塌,脖一拧,整个人歪喇喇堆在那里,眼含热泪,活像个唱“小上坟”的寡妇。
“你赶紧把这套收起来!”郭书荣华道,“别以为我念旧,老是可怜厂里面只剩下你们四个!你看看吕凉,再看看慨生!哪个不比你省心?更不用说你们曹老大了!你想想这几年除了吃喝玩乐,你还干了些什么?说过多少次了,若是没有那些臭毛病,秦府的黑锅人家会想到往你头上扣?这趟君山的事如此周密,你还会失手?你可要知道,朝里有多少人盯着咱们?江湖又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咱们?还有那些贼心不死的——仕权哪,你这心里就一点数也没有吗?”
曾仕权痛哭流泣,心里却暗暗腾起一股子喜悦:毕竟督公还是开口说话了。他也知道:这是在君山当机立断、及时将情况如实传报回来的结果。也许因畏罪而生的这点诚实,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督——公——”他把屁股像一眼炮似地撅起来,如丧考妣地伏在地板上。
程连安下了船楼,不敢去听楼上在说些什么,缓步出来,上了甲板举目一望,便瞧见栈桥边的小笙子和安思惕。他瞧着安思惕,微微皱了皱眉,走下来打量着他身上的湿衣和脸上的伤痕,问道:“怎么回事?”安思惕哆嗦着把自己之前如何掉进陷坑、刚才如何被张十三娘拱飞掉到水里的事说了,又说怕督公就要传唤,因此衣服也不敢换,只好在这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