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常思豪觉得胸中有种闷闷的感觉,好像与这世界起了隔阂,第一次感觉吴道的避世、燕临渊的漂泊、长孙笑迟的归隐中有着积极快乐的成分,至少它保有了灵性,保有了人类的一部分尊严与纯真。
如果无法理解,何妨彼此尊重。如果无法尊重,何妨各奔西东。人生中有太多的美景,将生命用于争执与伤害,是多么的让人心痛。
视觉中船岛上起了变化,方枕诺正抽着姬野平的嘴巴,看上去像是在争执。
“依侯爷之见,他们会降么?”
郭书荣华这一句话将常思豪拉回现实,感觉到椅背上手汗的湿凉,好半天却才反应过来其中含意。答案几乎不必思索,他却依旧保持了必要的谨慎:“督公觉得呢?”
姬野平手捧人头,踩着甲板上的血水倒退两步,望着方枕诺:“小方,我没听错?你居然让我——”方枕诺:“现在,道路只有这一条。”姬野平仍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已经真心投靠了东厂?”
方枕诺跟身进步:“皇上下旨开海,民心必然思定,何况五方会谈之事传扬得四处皆知,揭竿而起绝不会得到以前预想中那样的呼应,此其一。如今明军船坚炮利,而你我手中仍是刀枪长矛,任你武功盖世不过血肉之躯,怎能抵得火器?”他进一步压低声音,“第三,皇上要拿聚豪阁开刀,意在慑伏民众,收压人心,请降后你我尚有机会将战场由江面转入朝堂。你要明白:咱们要的不是就义,而是胜利。所以此时此刻,决不能再让这些兄弟白白送死!”
姬野平大瞪着眼睛,颧骨边肌肉跳动,仿佛皮下藏着几只小虾。
方枕诺的目光在卢泰亨、郎星克等人带着敌意的脸上扫过,道:“你们不必这样看我,倒该去看看那船楼上,郭书荣华身边坐的是谁。秦家的事你们比我清楚,可他却能戒急用忍,我们为什么不能?如今大伙身临绝地,庐山兄弟不可能寻来,古田救兵更是渺茫,哪怕降后伺机再反,也好过吃这眼前一亏。”
卢泰亨、郎星克和余铁成都通达权变,深明兵乃诡道,借此法来个金蝉脱壳未尝不可,听了这话各自在内心里忖夺。冯泉晓知机恶恶,不愿以降计脱身,却留个心眼,看别人审何意见。风鸿野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盯着远处的云边清出神。
楚原、胡风、何夕三人一直围蹲在江晚尸体旁边,这些话入耳,三人交换着目光,都缓缓站起身来。楚原道:“阁主,方军师说的对,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且就暂忍一时。”姬野平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的恩师游老是与郭书荣华对掌伤重而逝,此刻他三人的师弟江晚又横尸在地,别人受一时之辱或无所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该……忽见何夕在楚原背后微打手势——由于角度的关系,方枕诺瞧之不见——他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了三人的用意。
方枕诺道:“楚兄,咱们不外,小弟有话也便直说。如果你们想借诈降通过火网、到东厂旗舰上反水行刺,此路着实不通。郭书荣华诈智过人,我这趟真正的来意只怕他也清清楚楚。圣旨说降者可获赦免,他这仅是故作一个姿态,你我动手就等于授人以柄、给了他对付咱们的借口。”
卢泰亨道:“照这么说,他放你过来就是别有用心了,咱们诈降自缚,只怕倒成了自投罗网。”
方枕诺道:“不会。他若明知我来是假劝降,也必猜得到在这情势之下,大家会选择诈降,但是这些他都肯接受,因为此人才负极高,有着将仇敌盘弄于股掌之间、驭于氅麾之下的自信。”
姬野平哈哈大笑:“他以为他是谁?一个阉门小吏,也想学做我们的长孙大哥?”
这一声笑极其响亮,话音传远,不但那两个驾舟送方枕诺来的小卒听得清、云边清和康怀听得清、就连东厂大军也人人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