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满,徐渭没喝,看着他。梁伯龙道:“状元。刚才的事体。”
徐渭静在那。
梁伯龙道:“知这消息,很让吾感慨。替悝高兴是真,心里,也真有点难过哉。”
徐渭把酒递出栅栏。梁伯龙看看酒,歪头笑了,接过一饮而尽。徐渭道:“莫说是你,我也没跳出这圈子来。”梁伯龙:“侬?怎么会哉?”徐渭道:“他趁心则他欢喜,你我不如意,则烦恼生,人生在世,纵然功名利禄都抛下,还要贪一个生字。有一生字,则烦恼生生不息,所以抛下的都是一时,都是假的。”
梁伯龙道:“人谁弗在生?在生岂能弗贪生?”
徐渭道:“我。”
梁伯龙一时没听明白。
徐渭道:“我是受过很多刑,不过有些重伤是我自己弄的,以前和你说,你们都不信,以为我是受了狱卒逼迫不敢直言,其实是真的。”
梁伯龙眼睛惊得睁大:“弗是徐党迫害?”徐渭道:“不是。是我自己痛苦得想死。”梁伯龙道:“怎可能哉?”徐渭叹道:“所以说,你不是我的知己。”探臂出栅,从他手中拿过杯子,自己斟酒。
梁伯龙直愣半晌,头垂下来:“吾懂。关在这个地方,谁能弗被逼疯?”他手抓栏杆,抬头望着阴黑的四壁,“……六年了,侬这关得也快六年了,倒底何时是个头哉!”
徐渭托杯冷笑:“此处与家中何异?妻子不是铁栅?儿女不是狱卒?房屋不是牢笼?身边有个女人,你是越发地想不开了!快走快走!别坏了我喝酒的心情!”
梁伯龙知他脾气,若不走,只怕他就要往自己身上泼酒了,废然一声长叹,起身出牢。
听着大门上锁的声音,一滴清泪从徐渭的黑眼袋边滑下来,落入杯内。他直着眼,口中喃喃道:“腰悬大剑谁知锈,一梦六年是我疯!”
吟罢静了一静,仰头把这酒一饮而尽。
晚上,张家设宴款待宾朋,梁伯龙带顾思衣到贺,酒喝到深夜,尽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夜街清静幽蓝,两个人踩着一地月光,携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