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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校对版] XVLEII 2874 字 2023-03-20

忽然,一位路人低着头擦身而过。这人身着官服,身材相貌非常熟悉。天赐在记忆中飞快地搜寻,倏然想起他是宇文骏。心中一喜,叫道:“宇文兄,请留步。”

宇文骏停步回身,却没能认出天赐。说道:“朋友是何人?在下眼生得很。”天赐笑道:“小弟在脸上做了些手脚。宇文兄不妨回想一下,昔日的朋友有谁擅长这门功夫。”

“李公子!”宇文骏大喜,脱口呼出。随即神色一紧,四下张望,低声道:“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宇文骏家中。宇文骏掩上房门,点亮灯烛,返身落座。兴奋地说道:“太令人意外了。江湖盛传公子被狂道击落山涧而亡,我始终半信半疑。不想公子果然无恙,意料之外的惊喜,不幸之中的万幸。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天赐道:“九死一生,侥幸而已。方才小弟去拜望舅父,才知他老人家已经离任。宇文兄可知他老人家因何离任,迁往何方?”

宇文骏脸色由晴转阴,叹道:“这事说来让人寒心。咱们千辛万苦得来的匡贼通匪密函,送到上面居然成了一堆废纸,抵不过人家的万两黄金。刘贼许奸一力维护,宓大人忠心为国,竟落了个伪造书信,诬陷大臣的罪名,被锦衣卫拿问进京。多亏韦老王爷尽力周旋,总算保住了性命,罢官还乡了事。”

天赐听得须发皆扬,怒火填膺,大叫道:“气死我也!”宇文骏冷笑道:“可气的还在后头呢!那匡贼不但没有因此得罪,反而受到褒奖。匪教起兵之后,功城掠地,各路官军连战皆北,唯有匡贼与匪教相互勾结,挥军所至,匪教避退三舍。这半年来让他莫名其妙立了不少功劳,连升数级,居然坐上湖广总督的高位,手握重兵,权倾一方。朝廷用人不明至此,乱臣贼子窃居高位,忠臣义士望之却步,又何以收拾民心,平灭匪患。”

天赐拍案怒道:“可恨,可恨!宇文兄,匡贼既然大权在握,理应乘机兴兵附逆,却为何迟迟不动?”

宇文骏道:“也许是因为时机未至,犹有观望之意。他虽居总督之位,麾下各路总兵官均非亲信,贸然兴兵,恐诸军不从,反而坏事。等他把各镇总兵官都换上自己的亲信,起兵造反的时机也就到了。”

天赐切齿道:“他等不到这一天了。”宇文骏惊道:“李公子,你要去刺杀匡贼?”天赐道:“不错,舍此别无它途。”宇文骏急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总督府守御森严,高手如云,风险太大,成功的机会却很小。不成功,公子此身危矣。侥幸成功,反倒成全了匡贼忠臣之名。何况匡贼虽有反意,现在却仍是湖广总督,一旦身亡,军心震动,只怕会酿成大变。公子此举不但无益,反而有害了。”

天赐颓然道:“宇文兄所言不错。可是听之任之,让匡贼逍遥法外,养丰羽翼,我实在不甘心。”

宇文骏叹道:“公子这是作茧自缚。恕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公子以为国事尚有可为吗?”天赐反问道:“可为如何?不可为又如何?”宇文骏冷笑道:“我宇文骏在官场里混了十几年,屡经挫折,许多事情都看透了。国家大事,与你我何干?那无道昏君自己拿自己的江山当儿戏,你我又何必操心。改朝换代,掉头的是无道昏君,失势的是朝廷的庸臣奸臣,咱们这些草头百姓又有什么好怕的?谁当皇帝咱们还不是一样混饭吃。”

天赐心神大震,暗道:“他说的不错。我被官府通缉,无处容身。改朝换代案子就销了,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话又说回来,皇帝虽然昏庸,却是同胞手足,看他溺水能不拉一把吗?”左右衡量,异常矛盾。怔然良久,忽然大笑道:“宇文兄,我想通了,除非我自己想做皇帝,否则谁当皇帝都是一样。国家大事咱们没必要管,也管不了。”

宇文骏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却不料轻而易举就将天赐说服了,出乎意料,惊疑莫明。

这天夜里天赐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宇文骏的一席话对他震动很大。但父亲临终时的嘱托言犹在耳,他扪心自问,国家大事真的与自己无关吗?闻香教卧龙山庄武林盟三方,前两方都已经兴兵造反。武林盟虽暂时未动,想必也不会等太久。这三方皆为乱天下的枭霸之流,不是治天下的王者之材。逐鹿中原,兵祸连结,黎民百姓受苦受难,何时才是尽头。救国救民的大道理姑且不论,只为自身计,难道在这汹汹乱世之中,真能找到一方净土,独善其身,逍遥快乐吗?可是以他一人之力,只手回天,谈何容易。投效军旅,也算是为国效力,尽一己之所能,杀贼立功,唯求心安而已。国家兴衰,社稷存亡,也只能委诸天意了。

翌日天明,天赐辞别宇文骏,返回马岭关。严梦熊率麾下众官佐隆重迎接,设下便宴为他洗尘。众官佐或者亲眼见过天赐的神勇,或者曾听同僚提及,均十分钦佩,不敢因天赐只是区区一名军士而稍存轻视。

严梦熊待天赐甚厚,以手足兄弟视之,食则同桌,寝则同帐,谈文论武,无所不至。那严梦熊虽出身行伍,却胸罗万有,犹善兵机,不但是一位良将,也是一位高士。天赐钦佩严梦熊,严梦熊也十分看重天赐,常以“如珠玉之在泥土,麟凤之在网罗”而惜之。有心提拔,却因天赐尚无战功,未得其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