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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校对版] XVLEII 3826 字 2023-03-20

群臣面面相觑,牢缄其口。还是许敬臣道:“江南殷富,朝廷岁入泰半出焉,不可轻弃于贼手。臣以为,陛下当选猛将,起雄兵,击破贼众,夺回失地。总兵官严梦熊不思守土,弃城逃归,其罪难赦,陛下应拿问进京,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天赐道:“事关重大,应从长计议,不可贸然兴兵。江南陷落,诸军皆已溃散,严梦熊却能率众杀出,可见治军有方。当此用人之际,不可咎其小过,而应表其大功。”许敬臣道:“陛下圣明,见解胜臣百倍。严梦熊确是良材,陛下惜之而不加罪,足见宽容。只是他丧城失地,此时褒奖其功,有失朝廷法度。可命他仍为总兵官,戴罪图功,待破贼之后再行升赏不迟。”天赐道:“卿言甚是,就让他率众屯驻于大河之北,以防盗贼流窜过河。其部众不过万人,无力拒敌。朕授他全权,就地招募士卒三万,以备来日破贼之用。兵部应保证其粮秣饷银,衣甲马匹之需,不得有缺。”

皇帝甚有主见,却又从善如流。群臣也都不甘寂寞,跃跃欲试,争相进言,将严梦熊形容得神乎其神。有的说招募三万士卒太少,应该招募十万。有的说总兵官之职太小,应擢拔为提督,总领一方。有的说应调他入京,拱卫京师。天赐暗自好笑,连声称善,又问起第二件事。

许敬臣道:“另一急报是河南总督萧定乾送来的。匪首龙在天屡次侥幸得逞,势力渐大,拥兵达数十万之众。月前于洛阳僭号称帝,广筑宫室,极尽奢华。其三子晋位王爵,其部属皆称列侯,沐猴而冠,不可一世。萧大人探知消息,挥军进剿,不想中贼奸计,陷入重围,寡不敌众,大败而归,大军伤亡殆尽,退守开封,无力再战。群贼一朝得手,更加猖狂,贼众三十万进围开封,连日攻打,形势危在旦夕。是否发兵救援,请陛下定夺。”

天赐这一惊非同小可。开封重地一旦失守,龙在天无后顾之忧,即可直逼京师。群贼虽是乌合之众,但有陆鸿儒为其智囊,委实不可小觑。再看眼前这几位臣子,论才智无一人可比陆鸿儒。天赐心中暗叹,说道:“龙在天一跳梁小丑耳,伪称帝号,不足一笑。萧卿太性急了,轻兵冒进,坏朕大事。”

许敬臣道:“开封地近京师,轻骑数日即至,不可等闲视之,应速派援军解围。”天赐道:“若派援军,则何军可遣,何将可派?朕观京师诸军,久不操练,武备松弛,岂堪一战。况大军出征,准备即须月余,那时天已入冬,军士冒寒而进,未与匪战,先已自乱。开封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尚能支持。朕拟假一冬时日修整军伍,精练士卒,以待明春兴师。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即惊皇帝之察,又服皇帝之见,纷纷称是,歌功颂德不已。冯其昌忽道:“开封地势低平,须防贼掘河灌城。”此言一出,群臣均暗自哂笑。只因此老人缘颇佳,大家为免他难堪,也不出言点破。冯其昌却不识相,又补充道:“水火无情,人力难当,应提醒萧大人早做准备。”天赐道:“卿所虑极是。只是冬令将至,河水干涸。待明春大汛来时再提醒萧定乾也不为迟。”冯其昌大惭,深悔失言。

周焕文道:“陛下,是否命严梦熊率部前往救援,纵不能取胜,亦可稍缓贼势。”天赐一皱眉,说道:“严梦熊新败之师,部众不过万余人,千里转战,士卒均疲惫不堪,焉能敌数十万虎狼之贼。非但无功,恐丧朕一员良将。朝廷有雄兵百万,有诸多公侯将相。当此国家存亡之秋,以江山社稷之重,居然只能托付于一区区总兵官。众卿思之,能无愧乎?”天赐越说越气,怒形于色,厉声道:“兵部尚书何在?”

群臣又惊又愧,无地自容,暗暗埋怨周焕文多嘴。那兵部尚书慌忙出班跪倒,说道:“臣袁畏三叩见陛下。”孔圣人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这袁畏三名为畏三,其实却只有两畏,与孔圣人之言大为不同,所谓内畏黄脸婆,外畏许敬臣是也。自各处反贼起兵以来,官军屡战屡败,兵部尚书每每获罪,两三年间足足换了十余人。离职者或罢官削爵,或杀头充军,继任者则如同大祸临头。袁畏三不幸当了这朝不保夕的兵部尚书,怎能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刚才他壮着胆子扯开公鸭嗓与许敬臣争执了两句,早就深感后悔。现在又听皇帝叫他,更惊得汗流浃背。

天赐道:“朝廷据九州之土,不可不谓之广,敛天下之财,不可不为之富,拥百万之军,不可不谓之众。而盗贼起兵之初,不过几万乌合之众,无兵甲之利,敌国之富,城池之险。朝廷却束手无策,任其坐大,疆土为之夺,财源为之竭,官军为之败。其中缘故,请袁卿释朕之疑,开诚赐教。”

这袁畏三舞文弄墨尚可,却不知济世经纶之大计,如何讲得出个子午卯酉。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出一套说辞,自以为颇合皇帝口味。说道:“微臣愚见,朝廷所以不能平灭盗贼之乱,皆因将士不肯用命,怠乎职守。趋之战阵则畏缩不前,稍一失机便争相逃命,于粮米饷银则辎铢必较,稍有拖欠便生怨心。朝廷岁入逐年减少,如何养得起这许多饕餮之徒。”

天赐大为恼火。本以为袁畏三既然敢于同许敬臣争辩,必然有几分才干,能阐述些切中时弊之议,不想竟是一派胡言。天赐斥责道:“无稽之谈!袁卿官居极品,锦衣玉食,怎知军伍艰辛。在此高谈阔论之时,有多少将士正顶寒风冒矢雨,不惜九死一生,与贼搏杀与战阵。众将士所求者不过是衣食饱暖,赏罚公平,不过是统军治国者能清廉自守,同甘共苦,以为表率。朝廷赋税数以亿计,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不以之养军养民则要来何用。袁卿归罪于无辜将士,荒谬之极。”

群臣摸透了皇帝的心思,纷纷斥责袁畏三,争相打落水狗。许敬臣本就对袁畏三没有好感,这时更来了精神,说道:“陛下体恤将士之苦,真千古未有之明君也。袁大人之论委实荒唐。如将士粮饷无缺,又怎会心生怨忿,临阵畏缩。”周焕文道:“臣以为,官军所以屡战屡败,军心涣散是其一,武备松弛是其二。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已历百余年,海内平靖,盗贼绝迹。遂使将士心生懈怠,不事操练,马疲刀钝,衣甲生尘。趋此无备之师,与久经战阵之贼交锋,自然不利。”

袁畏三这时也回过味,连忙叩首谢罪,说道:“微臣浅见,蒙陛下开导,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战阵之失,确非将士之过,而是臣等怠慢失职所致。请陛下治臣之罪。”

天赐道:“是朕令诸卿开诚布公,畅所欲言。一时思虑不周,言未及义,何足为怪。下去吧!”袁畏三如蒙大赦,叩首谢恩,退回班中。天赐又道:“诸卿皆有赐示,唯冯卿不发一言,未知有何高见?”

冯其昌适才多嘴多舌,令大家讪笑,已悟出言多必有失的道理。小心翼翼回道:“陛下英明体察,见微知著,一言胜臣万言,见解胜臣百倍。见泰山则众丘不足为其高,临沧海则百川不足为其深。微臣愚鲁,见识浅陋,不敢污陛下之耳。”群臣均窃笑,隐隐又有几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