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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校对版] XVLEII 3633 字 2023-03-20

第二十九回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凛冽的北风无情地鞭笞着中州大地。大河两岸十年九灾,土地十分贫瘠。旷野一望无际,不见草木,零落的积雪遮盖不住赤裸的沙土,在肆虐的狂风中漫天飞舞。往昔震慑中州,威严肃穆的雄城开封,在三十万盗贼的围攻中苦苦支撑了数月,如今已是残破不堪。城外的盗众营寨连绵无际,狼烟缕缕,笳鼓之声不绝。开封城却是一片死寂,仿佛是湮没在大海中的孤岛,渺小得可怜。

盗首龙在天去年秋在洛阳僭号称帝,听军师陆鸿儒之计,设下十面埋伏,大败萧定乾于荥阳。萧定乾的部众多是雁北子弟,长于骑射,骁勇善战,人称萧家军,与盗匪交战从未落于下风,经此一战,元气大伤。龙在天除去了心头大患,气势更为骄狂,留长子龙在潜守洛阳,亲领二子三子,收罗盗众三十余万,进逼开封。陆鸿儒只因在其称帝时曾劝谏过几句,龙在天心中不喜,便将他留在洛阳,派了一个闲职。在龙在天看来,萧定乾新败,无力再战,开封城唾手可得。纵横中原,再无敌手,即可挥师直捣京师,成帝王之业。

萧定乾岂是易与之辈,败归之后,深知难以力敌盗贼数十万大军,唯有死守待援,徐图良策。收集逃散的部众,征集四乡民夫,得精兵数万,严密布置城防,枕戈待旦。贼军队伍庞大,行动迟缓,又无攻城的准备,仓促上阵,使用简陋的云梯爬城。守军居高临下,滚木擂石雨点般打下来,又用长竿绑上铁叉,将靠上城墙的云梯一一推落。盗众不是被木石箭雨打死,便是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跌落,骨断筋折。连攻十余日,死伤枕藉,一无所获。

龙在天被迫下令停止攻城,却另选军中身手敏捷者,悬以重赏,募得勇士三千,乘夜偷袭。萧定乾见敌军多日没有举动,猜知必有诡谋,严加戒备,令弓弩手埋伏于瓮城之侧。是夜盗众来袭,先由高手爬上城墙,开启城门,放后军冲入。不料守军伏兵齐出,截断归路,瓮城万箭齐发,三千勇士尽数葬身乱箭之下。

龙在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挖掘地道,直通城下,准备添放火药,炸开城墙。萧定乾早有提防,城内每隔数十丈便有一个大缸,半截埋入土中,派遣士卒日夜伏地听声,一有动静便掘地灌水,地道中的盗众皆被溺毙。

盗众顿兵于坚城之下,士气渐馁。龙在天智竭计穷,毫无作为,便又想到了军师陆鸿儒,派人火速请到军中求计。陆鸿儒没有让他失望,献计用抛石机攻城,绘出图样进呈龙在天。龙在天大喜,下令砍伐树木,连夜赶制。不出三日,制成抛石机数百具,从百里外运来巨石,一切准备停当,龙在天便下令攻城。盗众依陆鸿儒之计,在城下虚张声势,擂鼓呐喊,守军登城迎战,正中奸计。无数巨石从天而降,雨点般落在城头,守军被打死者不计其数。连续吃过几次亏,萧定乾想到了应付的办法,令大军于城后躲避石雨,只派少数军士持巨盾在城头了望。抛石机虽有威力,却很难取准,不辨敌我,抛石便不能爬城,爬城便不能抛石。接战多日,盗众只占到些小便宜,仍无法攻破城池,反而让守军得到大量巨石,弄巧成拙。

陆鸿儒再次献计,赶制冲车撞城。冲车车体是一根合抱的巨木,下装车轮,上有挡板遮挡箭雨,后藏力士百余。合百余人之力撞上城墙,力有万钧。守军支持不住了,城墙接连被撞破,盗众从缺口处蜂拥而入。萧定乾亲自督军反击,与敌反复争夺,双方惨烈搏杀,尸积成山,反将缺口填上,成为一道肉墙,盗众又不得入。

就这样城池破了堵,堵了破,守军伤亡惨重,消耗殆尽,眼见城池早晚必失。萧定乾忧心如焚,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奇谋。这天夜里,北风凛冽,滴水成冰。萧定乾下令全城百姓尽数出动,担水上城,沿城墙淋下。水迅即冻结成冰,一层又一层浇上,厚达数尺,一夜之间铸成了一座坚城。

翌日一早,陆鸿儒得报出营观看,惊得目瞪可呆。坚冰光滑如镜,浑不着力,冲车撞不动,士卒更无法攀爬。他陆鸿儒纵然有吕望张良之才,呼风唤雨之能,此时也束手无策。仰天长叹:“天不绝开封,岂是人力所能相抗。”

战事就此僵持住,盗众攻不进去,守军也无力退敌。双方都盼望着开春,一方是盼望开春会有援军到来,另一方则是盼望冰墙融化。盗众三十几万人,每日粮秣之耗甚巨,军中存粮有限,南阳洛阳等地的仓储也不敷使用。派人四出觅粮,所获却少得可怜,眼见已支持不过这个冬天。龙在天却不甘心退兵,嘴边的肥肉岂能轻易放弃。

这日深夜,北风怒号,乌云遮去了月光,漆黑一片。一个黑衣蒙面人悄然来到匪寨门前。寨门前松明火把照耀如同白昼,这蒙面人却似从夜幕中冒出的鬼魂,守门的众军士吓得两腿打战,颈根生寒。一个小头目壮着胆子叫道:“什么人?站住!别,别过来!”

那蒙面人却似乎并未听闻,依然前行如故。小头目更加惊恐,几乎扔掉兵刃,转身逃走。一个机灵鬼看出了门道,拉住小头目,低声道:“老大,别怕,他是人不是鬼,有脚印的。”小头目定睛一看,果见蒙面人身后留下一行浅浅的足印。小头目颇为识货,地上积雪厚达半尺,足印却浅浅的不足三分,来人必是一位武林高手无疑。当下小头目换上一付笑脸,上前道:“这位大侠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那蒙面人语音冰冷,不带一丝生气:“我要见你们当家的。”这人口气好大,可见来头不小。小头目暗暗心惊,问道:“今夜是三公子……,不,三皇子执掌中军,您是要见他吗?”蒙面人道:“龙在渊?只怕他作不了主。”小头目道:“三皇子最得老皇爷宠信,总揽大小事宜,没有他作不了主的。您有什么事就告诉小人,小人也好通报。”

蒙面人道:“军机大事,岂能轻易泄漏。你只管通报就是。”小头目为难道:“这就不好办了。不知道什么事,只好一级一级转报上去,先禀告巡营官,巡营官禀告将军大人,将军大人请示贺侯爷,再由贺侯爷上奏三皇子。如果三皇子心情不好,说声不见,您岂不是白跑了一趟。”蒙面人冷笑道:“龙在渊好大的架子。我不能久等,你只说我从开封城里来,欲助他成一大功。他要见便见,不愿见我立刻就走。”

听说这蒙面人是从开封城里来的,小头目知道事关重大,忙道:“请您稍候,小人马上通禀。”说罢撒腿奔入营中,去找巡营官。那巡营官也知这事非同小可,不敢怠慢,飞速向上禀报。龙在渊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声“有请”,中军大营顿时骚动起来,两名门神般的军官持令箭去营门将蒙面人接入中军。

中军大帐戒备森严,千余名金甲力士四面围定,帐前刀斧手两厢排开,一个个状如凶神恶煞,刀光耀眼,杀气腾腾。那蒙面人视刀山剑林如无物,昂然直入,目不斜视,到帐前卓立不跪。两厢力士齐声喝道:“大胆!无礼!快快拜见三皇子。”蒙面人游目四顾,冷笑道:“草莽流寇,枉自称尊,终难登大雅之堂。座上是沐猴而冠,座下是狐假虎威,不伦不类,可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