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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她自问自答,有着与年轻面容极不相符的颓唐和嘲笑。“他们将在踌躇中变老,活力和力量流失,学会凑合过日子,最后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变得萎缩、软弱的心智就会告诉他们:我其实挺幸福。”

她和辛西娅发现了同样的事,跟白村诉说,就像跟一个对你保持距离,也怀有好奇的陌生人的无目的闲谈一样没有压力。

“我和白村清大学在图书馆遇见,开始交往后依旧经常泡在图书馆里。他搂住我的腰,躬着身子看书架上的书目,头挨着我的肩臂,无耻地把一半体重交给我,眼珠随书脊滑动,小声问我些没所谓的问题,每当问我什么,都会仰头望我。我回答得敷衍,他就微笑。”

“我总回忆起这些琐事,好像很重要一样。后来我想,正是这一件件貌似不重要的琐事,组成了我上一世的整个人生。”

“我之前体质一般,加之上了年纪,刚换过来,血热气盛,偶尔控制不住情绪,就会放放血。”

她双手取暖一般互相揉搓着道道淡痕的光滑小臂。好的真快啊。

“荷鲁斯后遗症的痛和生产时的阵痛是同一等级。这个说法会不会让你不舒服?”

“不会。”

“真的很疼。是吧?”

白村默默点头。

“那种疼会让你恐惧自己的身体。可生产不止疼那么一会儿,那对我是前后长达数年的折磨。我怀你的时候还好,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一直孕吐到生,期间腰痛、盆骨痛、腿脚水肿,然后生的时候顺产不成改剖腹产,刀口不愈合,清创刮骨割肉的痛,后续还有很多或大或小、说不清又说不出口的后遗症——我有时候胡思乱想,觉得可能为世界带来生命就是要受惩罚的。生命降生的惩罚由母亲代为承担,用荷鲁斯恢复生命的惩罚则由自己承担。”

“然后养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你……不能说是你。第二个孩子比第一个孩子闹,我们在逃亡途中,他时时都要人抱,不抱就哭,我都十多年没做过这种重体力活了,每熬一个月都像是老了十岁……不是像,我真的老了。身体老,灵魂也老了。

她唇角含笑,却分毫没有平日里的轻软。

“因为不止身体的痛和累,精神也像是在业海中煎熬。工作的时候,有进展有挫败有突破,创造价值,受到众人认可,有使不完的劲。从实验室回家,我认为你们是我最大的成就,是我历经苦难获得的曙光,可只有我知道你们是怎样的奇迹,除我以外,没人觉得这是多有价值的事,连白村清都觉得生个孩子而已,女人都会生。”

“我渐渐意识到,即使孕妇在社会上受到一定的照顾,我还有金钱的加固,孕期仍是我童年以来的最脆弱的时候,但也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不是独自一人。”

“结婚了有人一直占据你的另一边床,你是独自一人,男人在你体内,你是独自一人,只有肚子里生长着孩子,会有种鬼附身似的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感觉……但脐带一断,你又只剩自己一个人。”

“《无量寿经》说,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白村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佛珠手串。

“我抱怨太多了,而且说的都是女人的事,你理解不了吧?”

他虽然点头,但是很认真的在听。涉谷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这么有耐心。

“从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舒心的倾诉,仔细回想,白村清半分都做不到。猫猫的名字的由来你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