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做噩梦了?”

屋内很昏暗,灯火如豆,云空师太坐在床畔,一半侧脸埋在阴影里。

“师父,是思梦,”妙玉有些怔,“我梦见了从前的事。”

大略是早课的时分,窗外传来念经声,木鱼点点不断,敲得神识清明了几分。她支起身来,披了件外衣,掌心隐隐作痛,翻开来看,满布指甲留下的红痕。

云空师太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是曾经吃过苦的人,即使温柔也带着力量。

“你尘心未尽,如何破得烦恼障。”云空师太长长叹了口气。

妙玉微微阖上双目,梦中种种历历在目,叫她心悸。

“玉儿,”云空师太定定看她半晌,站起身来,“今日是腊月初八,释迦如来成道日,京中诸位贵人皆要去阜城门上的弘慈广济寺进香礼佛,你且走一趟,替我送个物什过去。”

妙玉皱眉不解,“既是吉日,弘慈广济寺又是京中有名的大寺,香火旺盛,能缺什么东西,还要我们送过去?”

云空师太笑一笑,“一只金嵌宝石藏经盒,只缺此物,你送去便是。”

妙玉点了点头,起身唤绿杯。

绿杯是她从常府里带出来的丫鬟,自她穿过来便一直贴身伺候,熟悉妙玉一切习惯,此时听见房内动静,已将刷牙用的竹片和青盐、洗脸用的温水和纱布一一准备妥当。妙玉改不了当医生那会的规矩,仔细洁面净口,方让绿杯取衣裳更换。

斋房那侧,云空师太虽年岁已高,眼仁浑浊,却双手亲捧了那只藏经盒,先用素锦包好,再安稳放入楠木提盒,递到妙玉手中。

“弘慈广济寺的住持唤作明凡大师,是我故友,你只需跟他说是我的徒儿,交与他便可。”

妙玉应了一声,推开窄窄一缝窗,香灰一样细碎的雪粒飘进来。冬日天亮得晚,院中昏黑,满地洁白尚无人踏足。绿杯被寒风吹得一激灵,忙将手中银灰雪貂皮斗篷给妙玉披好,一主一仆两人方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外上轿。

牟尼院在京城西直门丁章儿胡同内。小轿慢慢绕出胡同,妙玉掀了一角帘子往外看,只见路上一人也无,风声漫遍全城,枯柳枝干儿被雪压得歪斜,家家户户皆紧闭了门窗。

快到阜成门时人方多了起来,官道上是各家各户的车马行轿,宁荣二府赫然在侧。待过了三座山门,绿杯扶着妙玉下轿,果见几位衣着气质皆不凡的女眷由家人媳妇拥簇着,往大雄宝殿上逶迤而去。

妙玉暗暗叹了口气,雪粒砸在眼皮子上,她颔首将风帽系好,带着绿杯、敛着声气儿便往寺内走,只想着赶紧把手上藏经盒交给明凡大师。

她穿来不久便弄清楚了,这是大清康熙年间,也是红楼梦里的贾府真实存在的世界。从前读历史,自然晓得官场兴衰是什么样,更知道妙玉这具原身的结局,再加上经历了母亲身死、扫地出门的窘迫,妙玉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了,不如将自己当个局外人,安安静静苟完这辈子。

绕过红墙黄瓦、颇有气势的钟鼓二楼,穿过绿琉璃瓦黄剪边歇山顶石券拱门,大雄殿前石阶上铺了厚厚的毡子,妙玉低头留神脚下,没走两步,却见阶上哗啦啦滚下一大团雪泥,她来不及避开,那黄的白的,湿漉漉的,将银灰斗篷上溅满脏污。

妙玉拧眉抬起头,月台石栏后踏出一双描金的皂靴,再往上,江绸黑狐皮端罩裹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牛眼里露出几分色意,几分呆气,涎着笑脸看妙玉:“嗳哟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地来进香也不带个汉子,孤零零的,看着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