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闭上眼也只是看不见现在罢了,松苓看不见长离的青袍,看不见结界的暖白,眼前的漆黑缓缓退了去,往昔种种如那凡间的皮影戏,一幕幕显现在眼前。
泪珠自眼角划过鼻梁,汇聚在鼻尖,那盈润的珠子落了下来,伴着一声脆响碎在袍间。
——
嵛山今年雪格外的多,一场雪还未化尽,另一场雪又落了下来,松苓将后山的篱笆院用结界封了起来,既冻不着里面满院的兔子,也叫旁人轻易进不来。
此时距那场天劫已有三月余,年节将至,今年的嵛山却没有往年那样热闹。神尊不再,山脚下的弟子散了不少,嵛山三君如今只余下一位,偏生还是除了打架,什么都只通半窍的那一位。而今的嵛山已不复往昔,众弟子来去皆自由,修行全凭个人自觉。
这两日长离也在嵛山,主要还是为着松苓。那日天罚,松苓大闹了一场,长离拉着竹韵两个人才把他拖回丹穴山去,他二人一个守在石台边沿的那颗树上,一个守在水帘边,长离怕松苓出事,眼都不敢眨一下,他不睡,竹韵便陪着他熬。
可就是这样,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守着还是把人给看丢了,人丢了的那天长离快疯了,那根弦本来就绷了好些天,人一丢就彻底断了。
“人好着呢,”竹韵甩出一根绳将疯鸟绑了起来,“人在嵛山,在我师兄院里,你不闹了我就带你去。”
就这样长离跟着竹韵来了嵛山,才过山门,他就扑扇着翅膀去了后山。松苓正在院里收拾那群兔子,兔子太多了些,篱笆院周边的草都被啃秃了好几层。
长离轻声唤了声“松苓”,松苓扭过头来,眸中闪过一瞬惊诧,接着他站起身,往长离怀里塞了一只兔子。
“你怎么来了?”松苓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异样,就像是淙舟只是出了个远门,而他在等人回家一样。
“我来陪你过年,”长离揉着兔子,小心应答,“也陪你过生辰。”
“好啊,”松苓笑了出来,“淙舟酿了好些酒,在那枯井里埋了一百多年,”他指了指那枯井,“等过年的时候可以启出来,一百多年的酒,你猜猜你几杯会倒?”
长离看着他笑只觉得心头一酸,他宁愿松苓想前几日那样闹一闹,也不愿见他这样。松苓像是察觉出长离所想,又往人怀里塞了一只兔子,他撑着篱笆墙,越过长离,望向远处的山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闹淙舟也回不来了不是吗?”他的眸光暗了暗,可笑意不减,“那天天罚过后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可我记得绾月姑娘拼了神力送淙舟入了轮回,噢不对,我还记得那个老皇帝,没了神尊,他竟然能那么老,皮都瘫在地上,满身都是褶子。”
松苓嫌弃着,不禁拧眉咋舌。他偏过眼来看了看长离,见这人还是堆着满脸的忧虑,他伸手戳了戳长离的脸,将笑意挂了回来:“我算着日子呢,等淙舟转世,我就去寻他,然后把他接回来,从小养到大,”说着他笑意更深了,“到时候我也要听他叫我几声哥哥,得把这些年亏了的补回来。”
长离闻言说不上是放心了还是不放心,不过松苓好歹是有了个念想,不至于哪天想不开随淙舟去了,思及此他突然想给绾月立个像供着。
长离没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将怀中的两个兔子揉的一团遭乱。
静默半晌,雪落了下来。
“可愿请我进去饮两杯?”
“可要进来喝两杯?”
二人同声,音落又齐齐怔愣,不过也只愣了一瞬,他二人又对望着笑了出来。
松苓将长离让了进来,他叫长离屋里坐,顺便将碳炉点上,而他则趴在枯井边上,探手下去,寻那埋了一百多年的松苓酒。
红炉煮酒,风动茗烟。
雪浸松香,青竹黄染。
这松苓酒越埋越香,松苓开了一坛,心道只要不贪杯,应当能饮到淙舟回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