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谢璞终于有能力,回到族中弥补族人损失的时候,谢谨华的父亲已经跟新东家签订了十年协议,没办法脱身了,所以谢璞就赔了他一笔银子,算是对他的补偿。
谢谨华的父亲虽然没能离开新雇主,但靠着这笔银子,倒也买了些田地,还给自家盖了新房,家中情况大有改善。就连谢谨华身边,也多了两个仆人侍候。他父母还打算要好好培养他读书,将来进书院,考科举,彻底改换门庭呢。
谁知道八年前一场大水,谢谨华的父亲在雇主家的田庄上修堤防洪,一头栽进洪水中,尸首几天后才在十几里外的河滩上被发现。他母亲也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病根。雇主本来就损失惨重,家破人亡,无力支付抚恤钱。谢谨华一家新买的田地,新盖的房舍,也全都毁在了那场大水里,原本称得上小康的家境,转瞬变得赤贫。十五六岁的少年,还要负担起母亲的医药费,本来定好的未婚妻也背约毁婚了。他不得不弃学回家,支撑门楣。
当时,因他听说了三房老太爷谢泽湖昔日建房时自己烧砖的往事,便起了经营砖窑的念头。于是宗房、二房、八房以及远在外任上的三房谢璞各资助了一笔钱,助他在谢家角建窑烧砖,算是有了一份产业。几年下来,他家渐渐恢复了元气,谢谨华也娶妻生子了,一家人算是过得和乐。
可从去年冬天开始,他母亲的旧疾便复发了。为了给她治病,谢谨华几乎倾家荡产,也无法分心去经营砖窑的事业,以至于砖窑的收入越来越差。眼看着一家人就要重返赤贫,他的寡母有了轻生之念,半夜里悄悄上吊,被起夜的小孙子发现阻止,惊动了全家。谢谨华抱着寡母大哭一场后,彻底放下了所有顾虑与自尊心,跑去八房求助了。
文氏叹息着对女儿说:“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我们刚刚回来,忙着安顿全家,又要操心老太太在老宅养病的事,哪里顾得上旁支的动静?我也就是今天才听说了这件事罢了,心里实在不好受。那位嫂嫂我也认识多年了,小时候学织布,她还指点过我呢。她明明只比我大几岁罢了,如今看着,头发却已花白,比老太太还要苍老几分。说起来,这也是老太太昔年造下的孽……”
倘若没有谢老太太忽然变卖家产出走的事,谢谨华的父亲就不会为了生计,到外头找工作,自然也就没有在大水来临时,死在别人家田庄里这一出了。谢谨华兴许还在读书,读出了名堂,还有机会考个功名呢。他的母亲就更不会因为旧患复发与积劳成疾,苍老憔悴,病重将死。
文氏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目睹到谢老太太昔年所作所为给谢氏宗族造成的伤害,心里又怎会好过呢?
谢慕林也听得心里酸酸的,想起谢老太太今天还作了一回,真的很想骂人。她正色对文氏道:“既然是老太太害了人家,咱们就不能袖手旁观。无论是资助他家药钱,还是帮他家把产业重新经营起来,都能对他家的困境有所帮助。今天那几位长辈请娘过去,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文氏叹道:“长辈们就没想过只让我们这一家出钱,只是说大家都出些银子,助族人走出困境。她们让我随个份子,有十两银子就好了,倒是可以跟老爷说一声,看能不能让谨华那孩子进咱们家的产业做事。我觉得十两银子不够,再添了十两,还想把家里收藏的几味名贵药材也送过去,倘若能对那位十三嫂的病情有所帮助,我也能安心些。至于让谨华到咱们家做事……他如今要照看他母亲,哪里能离开家?他儿子又还小,远没到支撑门户的年纪呢。”
谢慕林瞬间想到了自家刚刚有了个构想的水泥作坊:“这事儿我们慢慢再商议吧。先凑一笔医药费,请杜老爷子给那位伯娘诊个脉如何?”
文氏苦笑:“杜老爷子是咱们谢家的姻亲,谨华从前家境也算殷实,又怎会不请他来给自家老娘诊病?但十三嫂的病难以根治,只能慢慢调养着,眼下还要吃一味独参汤。就是这汤的花费大了,才叫谨华一家入不敷出的。我们家也有几根参,先送一根过去让十三嫂吃着,等吃完了再看吧。”
谢慕林点头,任由文氏拿主意,随后又说起了谢老太太的病情变化,复诊结果等等,最后她向文氏请求:“老太太那个性子,根本约束不了自己,放她一个人在那里,下人们也拿她没办法,她的病怎能好得起来?所以我想,过去陪她住一段时间,管住她三餐吃喝,盯着她吃药休养。只要她能尽快好起来,将来不管是回金陵城住,还是搬去松江什么的,我们都能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