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璞一身布政使官服,文氏也穿戴上了全套二品诰命服色,就连嗣祖母宋氏与谢老太太,也都穿上了各自的诰命或敕命服色。这大概是谢老太太头一次在冠服品阶上压过了宋氏,然而宋氏丈夫的牌位被摆在了正位上,儿子媳妇与其他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谢老太太心里正憋气呢,却又不敢在燕王府的执事们面前发作,只得自己郁闷着,暂时还顾不上跟妯娌争这种无谓的闲气。
谢璞大概没发现生母的心事,只照着礼仪,带着妻子文氏与女儿谢慕林来到先人牌位前跪拜行礼、祭酒、读祝。完礼之后,谢璞与文氏退回正院正堂,一位女执事奉了酒馔上来给谢慕林享用。
说是酒馔,其实就是意思意思,并不是真让谢慕林在这个时候,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吃饭喝酒。酒是果酒,度数很浅,谢慕林平日里也喝一些,一杯下去只是小意思。至于馔,那就是几碟子照古礼准备的食物,肉干什么的,平日里很少见。谢慕林挟了两筷子吃了,只觉得咸咸甜甜的,味道一般,但胜在无汤无水,也没有异味,更不会塞牙缝什么的,非常适合在这种正式仪式上做样子。
她吃完喝完,执事便端着托盘撤了下去,接着又有另一位女执事上前来,引着她前往正院正堂,拜别父母。
通常在这种场合里,父母各自该说什么,都是有规矩的。谢璞起初便照着规矩嘱咐女儿:“尔往王府,夙夜勤慎,孝敬毋违。”只是说着说着,眼圈便隐隐有些红了。
文氏也照着事先记牢的规矩,紧接着嘱咐一句:“尔父有训,尔当敬承。”说完眼泪就默默地下来了。
谢慕林照规矩回答:“小女恭听父亲之言。”说完后看着父母不舍的表情,她也忍不住再次开口,“女儿要出嫁了,爹爹和娘多多保重身体,不用担心女儿。女儿会照顾好自己,好好过日子的。”
文氏眼泪掉得更凶了,捂着嘴也说不出什么话,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谢璞红着眼圈,眼中隐隐有泪光,但还能微笑着向女儿点头。
他虽然长年外任,少有跟儿女相聚的时候,自次女出生,除了当年家中被抄之后,与孩子们在一处相处了两个月,也就是去年秋冬嗣母带着孩子们北上,直到今天之前,他跟儿女们有了大半年的团圆时光,但他对亲生骨肉们的疼爱一点儿都不比旁人少。尤其是谢谨之与谢慕林这一双儿女,是他与心爱的元配妻子所出,比别的孩子又有不同的意义。如今女儿大了,要出嫁了,从今往后便是别家的人。即使他知道这是一门好亲事,朱瑞也是个靠谱的好女婿,无论是将军府庶子还是王府贵胄,都没有变过本性,但女儿从此离家,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此时此刻,他除了祝福女儿,也不可能再做更多的事了。
女执事上前扶起了眼含泪花的谢慕林,接下来她还有好几位尊长亲人要拜别呢。燕王府那边早就定好了各项仪式的时辰,新人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们实在没办法给她留更多的时间去处理私人的情绪了。
还好谢慕林的伤感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燕王府离谢家官邸很近,她以后还能经常见到父母亲人,不需要太过失态。
她接下来头一个行礼的是嗣祖母宋氏。
宋氏微笑着轻执她的手,微笑着点头示意:“好孩子,愿你此去一切顺利,别忘了昨儿我跟你说过的话。”
谢慕林心领神会,郑重下拜:“祖母放心,孙女儿会牢记的。”
昨天晚上,宋氏特地让人把她请到自己的房间去,做了她临嫁前最后一番嘱咐。
宋氏并不是要祝福她婚姻美满什么的,而是劝她,年轻夫妻感情深,互相恩爱,这是好事,但若是将来时间长了,色衰爱驰,她也不要过于愤怒或失望。她嫁入王府,固然是高攀,但谢家也是江南书香官宦之家,她是谢家珍爱的女儿,不必妄自菲薄,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低了,要爱惜自己。
宗室王府不比寻常人家,只要她不犯大错,谁也无法将她休弃。哪怕是丈夫恩爱不再,她也可以过自己的日子。只是有一点,她要记住。她是自小受嗣祖母与亲生母亲教导长大的女孩儿,人品正直,知书达礼,不管心中有再多的愤怒,都不能移了本性,做出有违父母教导之事。一旦她失了本心,不再走在正道上,那她也就不再是自己了。这才是最悲哀的。
宋氏劝她闲时多读书,多学些东西,充实自己。哪怕是婚后忙着照料公婆丈夫儿子,也不能忘了读书,只一味沉浸在庶务当中了。
人生还很长,她不必计较一时的得失,可以用更从容的态度应对生活中的一切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