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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见陆希的声音:“镊子……剥离器……钳子……”

安东尼站在一边。他今天也穿着消毒过的白麻布长袍——这个“手术室”已经反复消毒过几次,今天能进来的人也全部都消毒过,甚至包括他这个实际上不需要碰触到艾米的人。

他有点不太敢看那血淋淋的切口。他当然是见过血的,跟着苦行主教,他看着老师救治摔断胳膊腿的、白生生的骨头戳出皮肉之外的伤者;也救治过皮肉溃烂流脓,甚至有蛆在里面爬动的伤者;甚至也看到过被滚落的石头砸得肠穿肚破,连苦行主教都无法挽救的人。但是眼前这一幕,跟那些好像都不一样。

圣光治疗,是把一个血淋淋的伤者变得完整如初,可是眼前,却是把原本完好的皮肉切开,分离出那个叫做寄生胎的东西。切口处的皮肉分层是那么清楚,而做手术的那个人则——安东尼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做手术的伯爵小姐有几分冷酷,她怎么能把一个完整的人就这样分割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陆希长长舒了口气:“好了,剥离了。”

一块血淋淋的肉落在了旁边的托盘上。白色的盘底,衬着那些血格外的鲜红夺目。那块肉有成年□□头大小,里面甚至还有未完全消失的骨头,而那张古怪的脸歪在一边,似乎在看着安东尼一样,又似乎在对他笑。

“持针器!”陆希一面伸手,一面问百丽儿,“看看是不是切干净了。”虽然她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个寄生胎并没有跟艾米的身体融合,而是呈一种“包裹体”的模样,剥离下来的时候还十分干净利索,但仔细一点总是好的。

百丽儿现在已经有些手脚发凉了。她以为自己是胆子很大的,都敢自己动手去解剖那些兔子和青蛙,但现在她才发现,在人身上动刀是不一样的。

但是她还是咬着牙不许自己把眼睛移开——她是要像伯爵小姐一样救人的,将来有一天她自己也要能给人动手术,伯爵小姐说过她的天赋非常有用,她天生就是来救人的,所以她怕什么?她在救人,她什么也不怕!

“已经切除干净了。”百丽儿用力地清一下嗓子,过于大声地回答,同时强迫自己看向切下来的寄生胎,这不是什么魔鬼,也不是艾米的一部分,只不过是需要切掉的一处病灶而已,怕什么!切好了,艾米的病也就好了!

“安东尼牧师——”陆希头也不抬地招呼,“轮到你了。”

安东尼几乎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使用圣光治疗的,反正伯爵小姐一边缝合一边指挥他刷圣光,一层又一层,直到白布中间露出的那个小小的脊背重新变得完整——那张魔鬼一样的脸,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所以这真的只是病?安东尼有些恍惚地转头看向托盘里的寄生胎,他都没注意艾米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又是怎么被又哭又笑的卡玛抱出去的,甚至没听到外面那些等手术结果的人发出的惊叫和欢呼。

“为什么……”安东尼无意识地发出了声音,“这竟然真的是……”

他以为房间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但是陆希的声音从他背后响了起来:“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把它视为魔鬼寄生?一部分原因是未知,未知带来恐惧,人总是对与自己不同且又不了解的事物有抵触心理,这很正常。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有些人需要理由,好名正言顺地贬低和压迫别人,从中谋利。比如说,教会。”

“不是这样!”安东尼几乎是本能地反驳。

“那我这种治疗方法——”陆希指了指托盘里切下来的寄生胎,“算不算女巫?”

那简直太算了!玩儿人的身体,这不是邪恶的女巫还能是什么?甚至这是玩儿活人,比玩儿尸体的死灵法师还要罪恶!

安东尼的嘴张张合合,最终想出来一句:“但那些女巫确实是用魔药害死了人……”

“唉,这话我都说累了……”陆希脱下身上的白大褂,用一种看朽木的眼神看着安东尼,“如果治死了人就是女巫,那你们教会救不活人,怎么有脸说人家是神弃者呢?”

安东尼彻底无话可说了。关于神弃者这个伪命题,之前在陆希怼红龙的时候,他已经听得再明白不过了。但是他不能承认教会是在诬蔑,吭哧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辩解:“教会也是担心有人被魔鬼诱惑……”

“快别自欺欺人了。”陆希不客气地说,“教会撒的谎太多了,已经不会说真话了。你也是听的谎言太多了,所以不敢接受事实了是吗?从这一点来说,你比你的老师差远了。”

安东尼知道自己不如老师,但陆希的话显然是另一个意思:“你胡说!”难道他的老师也觉得,教会是在欺骗吗?难道他的老师也已经不再信仰教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