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妈,吃饭了。”郝立冬轻脚踢开房门,两手端着的饭菜还未放下,就被蜷着的母亲吓慌了神,糊在墙上的报纸也被抠出一道道撕痕,他急忙放下饭菜,“妈你怎么样啊?还疼吗?”

“没事,”疼痛缓过劲来,郝金芳感觉又上鬼门关走了一遭,多亏老天有眼,没马上要了她命。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立冬,你扶我坐起来。”

不通风的房间里,长期散着一股并不好闻的腥臭,是分泌物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苦,郝立冬除了难受还是难受,他不敢表露太多情绪,怕弄得像生离死别,自己先哭起来。

他在床边坐下,握了握母亲的手,终是红了眼眶:“妈,我去打盆水给你洗洗吧。”

郝金芳摇摇头,只道:“前阵子我天天跟你亲妈往新房里跑,她给屋里添了不少东西,说家电也要换新的,有个新家的样。她不嫌弃我,推着轮椅带我到处看,还问你喜欢什么,想给你也添点东西。”

郝立冬不想听有关生母的一切消息,等母亲说完才低声反驳:“你就是我亲妈,我不要她的东西。”

郝金芳笑了笑,回握住儿子的手沉默良久,又道:“立冬啊,妈有些话想跟你说清楚,现在不说,怕以后没机会了。”

“有机会的,我还要带你上东城旅游呢。”郝立冬垂下脑袋,说话逐渐哽咽,“肯定有机会的,妈你别胡说……”

交换孩子的细节之所以没和儿子说清楚,郝金芳藏了私心,孝顺的养子是她生前唯一的依靠,她身边离不开人照顾,她多怕孩子北城一去,会认祖归宗抛下她。

眼下不用再瞒着了,连家是有良心的大户人家,比她想的干脆爽快,那连政也确实说到做到,甚至记挂儿子身体的毛病,愿意提供资助,派助理来和她沟通。他们没有露出嫌弃的嘴脸,实实在在地为他们母子俩考虑,她总算可以放下心。

“立冬,你别记恨你亲妈,她在连家有自己的难处,现在想认你没法认……”往事不堪回首,郝金芳有些说不下去,又沉默了小片刻后,“她把你交给我的时候,给了我九十万,托我给你好好瞧病,找户好人家。”

“……”郝立冬惊讶地抬起头,不确定母亲说的是真是假,他不信那个女人会有这么好心,当年既然能拿出九十万,为什么还要抛弃他,不给他治病,什么难处能让一个母亲狠心抛弃自己刚生下的孩子?

“是我害了你,没给你找到好人家……”

此生没有遇过良人,郝金芳羡慕卓舒兰的日子顺风顺水,第一个负心汉始乱终弃,第二个负心汉让她人财两空,还因二次堕胎身体落下病根,第三个男人是她为了生活而不得不低头,甘愿给人当小三,可惜她没卓舒兰那么好的命。

这些话,她没有脸说。

她回忆着,自己也红了眼睛:“我把你送给第二户人家后,就带着钱回南城了,你亲妈她交代我的那些事,我一样没办成,我糊涂啊……我遭报应,又遇上个死皮不要脸的负心汉,那畜生说要做生意,把钱全骗走了……”

郝立冬呆滞地望着母亲,嗓子好像突然失了声,说不出任何话来。

能说什么?又应该说什么?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十九年前的事,以及那女人不得已的苦衷。

直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被抛弃的原因。

生母是个寄人篱下的小三,奶奶封建迷信,生来就畸形的他只会给连家带来不祥之兆,是绝对不能被发现的存在。

“她也不容易,为了留住你,大学还停了一年,生你的时候没到日子,提前破水紧急送的医院,早了半个多月。”郝金芳叹了口气,“妈之前没跟你说实话,我俩都在医院住了几天,她剖腹,我应该先出院的,她花钱托关系留了我两天想一起出院,又弄了两张出生证明,换了你和那孩子的信息,哪晓得你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我就抱着你赶紧出院了。”

“我现在说出来,就是想告诉你,她也心疼你啊,当时抱着你都舍不得松手,我走时她还哭了。她心疼你嘴巴豁口,把自己的钱全给我了,二十万给你瞧病,二十五万供你上学,剩下四十五万是买我孩子的钱。是我没把你养好,没给你好好瞧病,好好上学。等我走了,你愿不愿意认她都随你……妈只是希望你别记恨自己亲妈,体谅她的难处,她以后不会亏了你的,跟你大哥也搞好关系。”

“我自己生的那个嫌弃我,我知道,他不愿搭理我就不搭理我吧,我让你上北城,主要为的还是你,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就懂了,不能跟他们家断了联系。”

饭菜不再冒热气,郝立冬松开母亲的手:“妈,你躺会儿吧,我去给你把饭菜热热,还得做壶热水。”

“不吃了,”郝金芳知儿子一时难以接受,转移话题问,“这两天有没有跟你大哥联系?他怎么想到送你香水的,你是男孩子,那东西不能多喷。”

“男孩子怎么了,男孩子就不能喷香水吗?”话一出口,郝立冬才发现自己语气有点冲。

面对母亲愣住的表情,他下意识想认错,不该发脾气的,母亲病成这样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太不应该了。可是他心里委屈,他的人生本不该如此,谁来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他不是随意交换的物品,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连政回到公寓刚歇下没两分钟,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短信来了。自“扣工资”事件后,他连着两晚收到郝立冬的短信,前天问他香水怎么用,昨天问他怎么保存,会不会挥发,之后又向他道谢,谢什么,谢谢他的助理林景禾。

林景禾昨天过去拜访郝金芳,自然是有任务,没什么好谢的。但这小子意外地懂分寸,有界限感,短信里不会说很多乱七八糟的,得到答案后也只是礼貌地回一句“谢谢大哥”,没再打扰他,数量基本控制在两到三条。

今天倒早了些,他点开信息。

“大哥,我有点难过。”

简短的七个字背后,是开闸泄洪般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