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2844 字 2023-05-08

女子们盯着他的目光充满狐疑,螓首相贴,人群中传出一阵蚊蝇似的窃窃私语。易情耳朵尖,隐约听得她们道:

“真脏。”

“这小子从何处来的?真是道长座下弟子么?”

香客们睨着他,目光像一枚枚寒针,扎在心头。她们低语:“道长唤他过来,究竟又是何意?这人像个叫化子,真是晦气……”

易情默然无言,趔趄着后退了一步。他是对这些讥刺、猜疑的话无谓,可若是他站在师父身旁,会玷了师父在人们心里的影子,他宁可重回自己的那间破茅屋里,孤伶伶地缩着。

天穿道长却冷冰冰地拨开人群,向他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到月老像下。

她盯着易情,说,“不要走,你需得留下。”易情点了点头,向她咧开一口白牙,“师父要我不走,我便钉在这地里,一步也不动。”

香客们疑心的眼神在他们之间逡巡,她们听得易情叫那白衣女子“师父”,当即便心中了然,得知这囚首丧面的少年是无为观中弟子,但嫌恶之色未减,有人从袖里取出碎花汗巾子,掩在鼻上。

白衣女子定定地望着易情,手指抚上他的面颊,轻轻一抹,如玉的指尖便蒙上了一层土灰。她道:“怎地弄得这么脏?”

真是奇事,明明师父和旁人说着一样的话,都在嫌他脏污,易情却不觉难过。他嘻嘻笑道:“今日殿里不是未曾洒扫过么?我拿我的衣裳、头脸替师父擦了一遍。”

天穿道长屈起两指,打了他额头一下,说,“扯谎。”易情被弹得踉跄着后仰,却又被她牵住了手,扯到了殿柱之后。女客们想提着裙裳急急跟来,却被天穿道长举掌,示意她们退到一旁。

转过了漆柱,殿中阴影如水。被漆成蝶翅蓝的墙面上,绘着障天松叶和磨镰似的新月。满头银丝的月老像身披红袍,慈眉低目,半倚布囊。天穿道长拉着易情站定,拍了拍他身上尘灰,忽地道:

“将天书召出来。”

易情倏地一愣。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天穿道长是知道他在幼时遭了荒年,将观中用作贡品的天书吃下的一事的,自然也知那叫“形诸笔墨”,能改易命理的宝术源自天书的神力。

“可…”易情踌躇了一阵,决定如实以告,“我只在死后能召得出天书。”

“净说瞎话,你死过么?活着时也行。”天穿道长淡淡地道,“你平日里使的那叫‘形诸笔墨’的宝术,便是在空里以水墨画出某物,由虚化实罢?”

“是。”

天穿道长又道:“那你想想,寻常人作画,有了笔墨,还缺甚么?你的墨术真的是能凭空使出的么?”

易情思忖片刻,答道,“纸…还缺纸。”似有一点明光掠过脑海,他神色一凛,道,“是了,是了!我平日里施展的墨术,写出的字儿、画出的图画,全都是在天书的纸页上实现的!只有天书才能弄假成真!”

“不错。”白衣女子点头,“你看不见天书,却不意味着它不存在。现在你阖上眼,施展‘形诸笔墨’的宝术,在脑海里描摹在纸上写画时的光景。”

“如此一来,你便能窥见天书。”

闭上眼,四周陷入一片混沌与黑暗。易情阖着眼,思绪渐渐安宁。他抬起手,水墨在指尖下流溢,漫出滟滟水波。这一次却有所不同,他想象着自己在一面展开的白麻纸上作画,纸面光滑,犹如丝缎,纸背微糙,有凸起的草茎滑过指腹。

渐渐的,思绪与现实如水乳交融。易情微微睁眼,却见漫天明光汇入手中,他的掌心中似是捧起了一轮明日。他似是摸到了韧而滑的纸封,定睛一看,一本流光溢彩的书册正躺在他掌中。

这是天书。

传闻中能掌生控死,写尽命理的天书此时正现于他面前。易情愕然地睁目,他只在死后,在只有黑与白的水墨世界中见过化形的天书。那时的天书似是有着人的模样,有着能与他交谈的神智,而如今它只是一件供他使唤的法器,被他捧在手里。

“居然…真的能瞧见天书……”

易情喃喃道。天穿道长说,“若没有天书,何来你的宝术?它一直在你手上,只不过你对它视而不见。”

沉默了片刻,易情忽而兴冲冲地对天穿道长道:“师父!我知道天书能改易生死,但先前都是只有我死了个干净才能瞧见它……如今我能活着时便召出它,莫非我便也能在活着时逆天改命?”

他心头忽而涌起雀跃之情。若是不用毙命便能改动命理,他便不用活得这么苦,同天书作交易。不仅叫这破书拿去了嗅觉,还送了份教他头痛欲裂的大礼。

天穿道长拿看傻子的神色睃着他,良久,方才道,“天命从不可违。”

易情顿时不免有些扫兴,却也点着头,对她的话连连应和。他在心里思量,若有下回,他得试用天书,看有甚么能避过天书代价的法子。

正神游天外时,天穿道长忽而唤他道:“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