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2809 字 2023-05-08

他在易情手心里草草写了几字,点横撇捺,待易情认出来是甚么字儿时,那手心里的每一划却似变成了刀,一划划割在了心上。易情脸色倏时惨白,不禁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次将星君点了点头,“这天下不可能的事多着呢!”

一个影子突而像鹞子般自他们头顶飞掠而过,又像崖石般訇然坠落在二人面前。云海霎时翻惊涛骇浪,玉霄忽传千里狂雷声。易情猛然刹住脚步,却见密密云雾被一步槊挥开,云雾后是一张谙熟的、古铜色的脸,正望着他狺狺冷笑。

易情见了他,冷汗霎出如浆,勉强地笑道:

“……龙驹。”

来人正是龙驹。他背上负满了矛戈,像繁密的树林。这个男人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却已带着千军万马呼号的气势。他是云峰宫之首、灵鬼官的头儿。曾有无数妖鬼倒在他脚下,他就是一座教妖魔们有去无回的关卡。

这个叫龙驹的男人微笑,穿过层云,走上前来:“大司命,您要逃到何处去?您有了个酒友作伴,也不介意搭上卑职这棋友罢?”

见了龙驹,次将星君亦是汗如雨下。龙驹是武官,身强体健,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俩这瘦弱文官。他在易情的臂弯里尖叫:“不,不,咱们今日没那闲心下棋!”

易情见势不妙,当即脚底抹油开溜。他用力踩着祥云尾巴,踩得祥云如老鼠般吱吱叫,扭动着往天门处蹿去,一眨眼便将众天将甩在身后。

他往时虽与龙驹断了缘线,可天廷神仙毕竟不同凡人,这时再见,旧缘当即复续。

龙驹却笑着说:“两位大人虽无闲情,但还请留步。”

男人从背上抽出虎贲弓,在禺皮筒里取出鹑羽箭。弓弦被猛拉,像一张满月。神将力逾凡人,十二石弓早不在话下,镞头对准了奔逃的二人,忽如流电般蹿出。

那道电一般的利箭穿破长空,爬上了易情肩头。次将星君大叫“小心”,可为时已晚,闪电穿过易情的身体,带出艳红的鲜血,落在祥云上时似一片晚霞。

龙驹又说:“两位大人慢走!”这回他没有伸手去筒里抓鹑羽箭,而是抓住了两位金甲天将的鹿蜀皮腰带,像抓鸡崽子般将他们拎起来。金甲天将像面团一般被接二连三地掷过来,重重砸在两人面前。雪云摇荡,似泛波漪。被摔过来的金甲天将像一面肉墙,将两人的去路堵起。

易情呻吟着爬起,血给他的法服织上了一大块艳红补子。先前被他挟在臂弯里的次将星君也爬起来,却没像方才那样仓皇逃跑,而是横插一脚,拦在了龙驹与易情之前。

易情呻吟着,勉强睁眼,道:“喂,次将,你在做甚么?”

次将星君的身板挺得很直,像一节不为狂风摧腰的翠竹。他抖抖索索,却还要装成一副巍如泰山的模样,说:“我在保护我的酒友,我可不想下回只有我一人孤仃仃的吃酒!”

他拉着垂带,手指开始拨弄系绳,像在拨秦筝。他是司乐的神官,指下流淌出的乐音能拨动人心房。他拨着角音的流水曲儿,天将们像吃了酒,软绵绵地抛下兵刃,云雾似是也醉心于其中。

待弹到一处时,云沫忽而扑扑簌簌地飞起,如落雁惊鸿,一刹间迷了众人眼目。次将星君赶忙松了手中系绳,揽过血流不止的易情,撒腿便要跑。

谁知此时,一枚鹑羽箭忽而自正面刺来!

这回那箭刺中了易情的小腿,教他一个趔趄,跌跪下来。龙驹在云雾后微笑,说,“卑职可没说,引一次弓只能射一支箭。”

龙驹与潮水般的金甲天将涌了上来。天将们望着这男人坚实的背影,敢怒不敢言,龙驹的强横早已堵住了他们的口。龙驹走到他们跟前,抱着手道:

“大司命,请您同卑职一起走罢。您是罪神,虽铸得神迹,也仍需入天牢,听太上帝发落。”

“太上帝……哪儿都是太上帝,他怎的管得这般宽?”易情捂着伤,踉跄起身,脸色惨白如素帛。“他还记着旧仇呢?”

龙驹说:“重霄之上,皆为帝疆。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

易情手指一动,墨迹流泻而出,像蛇一般爬上肩头、腿上的箭镞。“形诸笔墨”的宝术将箭画在了他手里,从而让镞头从伤口处拔出。龙驹蹙眉看他做着这事,忽觉不对,墨迹愈来愈浓,像沉甸甸的乌云在易情身边滚涌。天将们的惊叫声忽而也如云潮般滚涌矛戈像露一般自他们手里消失,又一支支、一根根地被画在易情的身侧,如密密麻麻的墓碑。

大司命靠宝术在一瞬间缴了他们的械。

惊愕之色在天将们的脸孔上传递,半晌,有人打破了沉寂:

“捉住大司命!莫教他再使宝术抗命!”

话音未落,那身负千百兵铁的男人已然奔跃而出。易情伏低身子,忽而对次将星君叫了一声,“对不住,好兄弟,我如今要卖了你啦。”

“卖我?”次将星君怔怔地道。此时易情已指尖微动,墨迹游出,在他脚下画开一个圆了。

祥云忽而被画出一只大洞,次将星君从其中掉了下去。他一面掉,一面叫道:“要是卖了我……能换到酒钱……也不赖……”

龙驹与天将们见状,心头猛然一紧。逮不住罪神不要紧,可若是教如今天记府的头儿丢命,到时头上的乌纱帽也得丢去。于是他们疯也似的冲上去,一只只臂膀拉起,像捞月盘的猴子,在云洞边缘搭起一条人链。人链末尾的天将拽住了龙驹的铁靴,而龙驹跃下云洞去,险险捉住了次将星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