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2433 字 2023-05-08

那少年打呵欠道:“我比你先来些时候,且与你并非血亲,按道理来说,我当算你师兄,来这里是要与你说些进文家应明了的要项。我叫文宝珍,你叫文易情是罢?”

“不是‘文易情’。”小泥巴执拗地扭头,“是‘易情’,我不姓文。”

文宝珍看着欲要栽嘴儿了,迷糊地道,“嗯,初来文家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可后来逃跑不成,气馁了,还巴不得自己生来便能安个文姓。”他也不想与小泥巴多费口舌,将作息时刻略讲了一番,便又离开,将门带上锁好了。

待到第二日,小泥巴方才觉得这文家堪比阴间。初平旦时便敲梆子起床,净面用膳后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运绢布。一捆捆沾了血的布从地窖里运出来,也不知文家是做了甚么杀人越货的事。其后他便被带着进了个三清殿模样的殿堂里,和一众面色灰白的文家子弟诵早晚功课经。

那些文家子弟高矮不齐,胖瘦不一,只有脸上的麻木之色皆是如出一辙的,约莫都是文家不知从何处掳掠来的孩子。有个监院模样的老道士拿着竹板,在人群中巡着,若有坐歪的、戴错冠巾的、讲小话的,皆赏一顿好打。两个时辰下来,小泥巴的手掌被打成了猪蹄。手上痛,心里也闷得慌,小泥巴只觉自己似被关在棺椁里,和一群僵尸一起念经似的,浑不自在。

文宝珍正恰坐在他旁边,这厮依旧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可却瞌睡得油滑。监院一过来,他便睁眼念经,老道士一走,他便速与周公饮茶去了。

待念完经,用过午膳,各人去干各事:洗绢布、除草、扫地,小泥巴初来乍到,也未分到甚重活,便是扫地。可即便是扫地,也有侍卫监看着,依旧似在囹圄中。

这地一扫,便扫了一个月。这一月里,小泥巴如笼中鸟雀般全无自由。他试着找人搭话,可他一欲开口,侍卫们便朝他狠瞪眼,绝了他找个知心人的念想。他也想乘着旁人不注意,挖条地道逃了。可文家里约莫疯人居多,地底下埋着钢板。侍卫们时时巡夜,休说翻墙逃了,连去趟茅房也得遭搜身。小泥巴没法子,只可指望能碰到天书的时候。夜深人静时,他念及微言道人与天穿道长,心里竟生出些对爹娘一般的思念之情。那思念像虫蚁一般咬得心头发痒,却也只得忍住,偷偷在被窝里流泪。

这一月过后,文宝珍总算找上了他,仍是劳倦的样子,问道:“习惯了么?”

小泥巴答:“习惯了。”

文宝珍说:“你睁眼说瞎话。去另个地儿住十年尚且还会念着家的好,你才来一个月,有甚么好习惯的?”

小泥巴这才说实话:“确实不习惯,和一群跳尸样的人在一起,我身上都要发霉了。”

文宝珍一副劳倦的样子,说:“我知道你想跑,其实非但你,这里人人都想跑,可命根子都捏在文家手里,跑不了一里地便会被捉回来。”又对他道,“你再习惯一会儿,往后有需你做的活计。”

于是小泥巴便又扫了一月的地,这枯燥的两月过去,他觉得自己果真要长霉了。

文宝珍又来找他,与他说新活计的事。其实除了这回之外,平常文宝珍也常来寻他,倒不是为了说闲话,而是躲在倒座房他的铺盖里睡大觉。文宝珍不想干活儿的时候便会躲进他床上睡觉,一来二去,小泥巴倒与他相熟起来。

文宝珍进了偏殿,与他说:“恭喜你,你近日便可以去写天书了。”

听到“天书”二字,小泥巴登时来了精神。他丢掉手里的扫帚,“真的?”

“你别高兴得太早,你想逃的心思全摆在脸上,是在打着在天书上乱涂乱写一番,改写事实后逃出去的算盘罢?”文宝珍困得浑身发抖,抱起了手,“写天书是有规矩的。”

“规矩?”

“首先,为了避免写天书的人生了反心,你会被带进一堀室里,每日只能往天书上写一句话。最多不过二十字。”

小泥巴听了这话,却不以为意。虽一日只能写二十字,可天书乃神物,哪怕只写一字,也能改变诸多人的命理。

“其二,写天书之时,堀室内会有三人同时看着你落笔,分别坐于你的北、东、西面,你动不了手脚的。”

小泥巴知文宝珍也有逃离文家之心,便索性说出自己所想,顺带与他探讨:“南面没坐人,那我岂不是可在背后动手脚?”

文宝珍摇头,“不,那堀室南面、上方皆是琉璃墙,分别有一人监看堀室内动静。你想在背后藏甚么东西,也会被发觉。”

小泥巴道:“既然如此,那我将天书纸偷换,表面上是在桌上写天书纸,实则换成了我偷偷带进去的白麻纸,而另一只手在桌下于天书上写我想要的内容,这样可以么?”

文宝珍眨巴着困倦的眼,说,“我看不行。那桌子是琉璃桌,透光的,能看见你在桌下做的小动作。且每回进堀室时,都会搜身,你带不进任何一物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买通其中一位磨勘人……”

“你平日都见不着他们,如何买通?且我看你身无分文,又要拿甚么去买通?”文宝珍失笑,“他们也受文家威胁,自己与妻儿的性命皆拿捏在文家手里。实话与你说罢,他们在监看你的途中,若有甚么异状,琉璃墙外监督咱们的人有点儿像寺院里的维那,他们手里也有天书,会当机立断,用天书把咱们杀死。何况,你写罢天书之后,上面的语句也需经三道审检,你只能按着他们的意思写天书,哪怕是绕着弯子写,欲拿城门失火想达成殃及池鱼的结果,也不可行。”

文宝珍其实也动过靠写天书一事来逃出文家的心思,可无奈这事被文家把得紧,至今确无一人能靠天书逃出生天。

他困倦地想,说到这份上,人总该死心了罢?可仔细一看小泥巴的眼,却仍是亮晶晶的,是心里的火还未熄,甚至烧到了眼睛里。

小泥巴说:“既然如此……我把白麻纸私带进去,偷梁换柱,将天书纸换下来藏着,可不可以?”

“刚才不是已说了么?你进到那写天书的堀室里,或是出来,皆会被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