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臻的脸色一变,在场的将领和官员们脸色也十分难看。众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让人撤去碗筷,掀去桌布,饭桌立刻变成了会议桌。大家都是见惯风浪的人物,然而面对一个神级敌人的威胁,还是第一次——况且说来也怪,这个敌人正是祁臻的儿子,叶盏的伴侣,黑龙血脉的继承者,龙野的守护神。
作战会议一直持续到很晚。祁臻提前让骨龙们回到地底陵墓安息,彻底放开了陆地和空中的管辖权。他本来担心玄意会趁虚而入,但是情报显示玄城周围死气沉沉,连一个海鲜的踪迹都没有。
在短短3个小时内,他们就敲定了初步的计划,最后决定由祁臻作为最初的交涉者,与黑龙见面。如果叶盏所言为真,那么黑龙还保留着一部分人性,依然会顾念父亲的身份,而祁臻自己也想最大程度地了解祁渊现在的状态。
祁臻城主斥退了所有人,甚至没有要求安保,一个人立在临时指挥中心的顶楼上。叶盏用血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个印记,他说这个印记对龙来说就像是黑夜里射向天空的手电光一样,非常非常显眼。
经年的礁石不会惧怕巨浪的拍打,久经沙场的老兵不会畏惧险恶的敌手,祁臻做好了泰山崩于前的心理准备,凝神望向天宇。
在某一瞬间,他感知到了某种存在的降临。但是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任何东西能昭示他的存在。但祁臻就是知道:他来了。
忽然间,祁臻感到有什么东西戳了戳他的脊梁骨,正背后的位置,力道不重。他心中大骇,迅速转过身来,看到经年未见的故人正站在身后,面带微笑——比多年前要更高、更挺拔、更加神秘莫测——这是他的儿子。
为何不是龙形?他是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的?他想要做什么?!一瞬间祁臻心中浮现无数猜想,但他迅速将这翻腾的水花压下,扯动苍老的面皮,武装起一个微笑,“你来了。”
“父亲。”祁臻微微低头看他,“还记得小时候我很顽皮,总是偷偷躲起来吓你,但你从来没被我吓到过。我总算成功了一次,对不对?”
双方的眼神在空中擦碰,祁臻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不是因为一开始的惊吓,而是那孩子的眼睛——漆黑、透亮,似乎能洞悉一切,而正是因为洞悉一切,所以对所有东西都不屑一顾。而这被蔑视的芸芸众生里,包括自己。
这一辈子祁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以上位者自居,要平等待人。所以他太熟悉这种目光了,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他处在了下位。
“小渊,你回来了。”祁臻后退一步,这让他的呼吸变得顺畅,“但我想你肯定不是为了和老父亲开个玩笑才回来的,对不对?”
“嗯。”祁渊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双手插在口袋里,环顾自周。祁臻趁机观察,发现他穿着普通的衣服,浑身上下没有显现出一丝龙形,连头顶的角都消失无踪了。
“在看什么?”祁臻也跟着他举目四望,尽管浑浊的老眼只能看见低垂的暮色和远方死气沉沉的建筑轮廓,“看看我们的家吧,已经被践踏成了这副模样,你看那片废墟,本来是祁家老宅,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边说,一边斜目观察祁渊的反应。他已经不再掩藏自己的小动作,毕竟在神眼底小动作一定十分可笑。他想在祁渊的脸上找到情感的痕迹,但是这一次依然失败了。
看着被毁坏的故居,祁渊无动于衷。好像他从来不曾在那小径上奔跑玩耍,走到哪里都要抱着自己的枕头和玩偶。
他的容貌依然年轻,但是眼底早就埋藏了无数的年岁,沧海与桑田的变迁都不知看过几轮,这短暂的人世不过是飘过他眼前的一粒烟尘。
“对你来说这或许什么都不是。”祁臻正色道,“但对我来说,这方寸的土地,就是所有的一切。小渊,我不知道你对故乡、对我们,还剩下多杀眷恋,但你是我们如今唯一可以倚靠的力量。先祖的魂魄不能久存于世,很快玄城将门洞大开,倒时候能阻止玄意的,就只剩下……”
“叶盏在哪里?”祁渊忽然问。
果然来了。祁臻噤声,没有回答,他敏锐地感到这个名字说出口后,祁渊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已经转变成了一种隐隐的狂热。
祁渊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撇嘴道:“我明白了,你已经把他藏好了,条件是我帮你杀死玄意,我们才能见面。”
“你误会了。”祁臻摇头,“世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你做任何事了。”
对此,祁渊轻轻地哼了一声,“谁说没有。”
“我只是以龙野守护者的身份、以祁家家主与父亲的身份,恳求你为我做这件事而已,我相信这也是所有龙野百姓的愿望:在龙野遭受为难之际,它的守护神会挽救众生。”祁臻诚恳道,“至于叶盏,你也知道他为何不肯见你——为什么要伤害你们的孩子?”
“你是说那只凤凰?”祁渊的口吻变得嘲弄,“我从未承认过他是我的孩子,那只不过是寄生在母体内的小怪物罢了。我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他,是因为不想让叶盏难过。”
即使心中早有预料,祁臻也忍不住暗暗惊讶。哪怕是兽类,尚知道骨肉情深,但这长着完美人形的怪物,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冷血残酷。
“至于为什么吸取凤凰的力量,叶盏没有和你说明么?”祁渊反问道,“曾经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将能完全否决我自己存在的‘白焰’交给了叶盏,我给了他杀死我的权力。不过我现在要收回这项权力。拥有了凤凰的力量后,白焰已经无法对我造成威胁了。”
“真是坦诚啊。”
“有时候我的想法也会让自己吃惊。”祁渊闲闲地望着天空,“尤其是一开始,算是过了一段挺挣扎的日子。那些人类的记忆,就像是刺进皮肤的肉刺一样,经常造成一些不值一提但又无法忽略的痛苦。”
“听起来你现在已经舍弃那些东西了,”祁臻叹道,“毕竟你是无所不能的神。”
“不,伟大的是时间,”祁渊道,“而我们神族正是因为坐拥了时间而显得无所不能。父亲,在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很久不会回忆过去了,但见到你之后,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童年的小玩笑,这让我感觉很好,谢谢。”
“不必客气。”祁臻道,“那么叶盏呢?为什么偏偏执着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