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是从玄城传回的画面, 称得上诡异至极,偌大一座城市向内塌陷,凹下一个可怖的空洞, 其中翻腾着的是滔天的巨浪, 仿佛海妖不断扭动着肢体向上攀爬。玄城的建筑在地震和海啸中被完全摧毁,横七竖八地淹没在水中。
而有另一座空中楼阁, 悬浮在巨浪之上, 那是一方球形的半透明蓝色空间, 其间容纳着十余万人,方为龙的领域。
此刻, 龙正盘桓在玄城上空, 呼风唤雨, 将那仿佛有自我意识的海水压下。角力相当激烈, 一会儿巨浪咆哮,将巨龙死死缠在水织成的囚牢中;一会儿狂风压下巨浪,黑龙行于水天之间,仿佛天地的主宰。
“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吗?”屏幕这头, 年轻的鬼魂咬着吸管, “就因为那oga的一个电话, 咱们的龙神打到一半就从前线回撤, 把好大一个烂摊子留给我们。得,好不容易稳定住局面, 大后方又被淹了, 真是流年不利。”
“小渊太过优柔寡断。”祁臻的神色不无惋惜, “他太容易受外界影响,而缺乏对局势的整体判断。当务之急是应对海望城的战局,全龙野的精锐都已经登上战舰,这是龙野未来的希望,而留在玄城的只是一些相对没有价值的人口。”
“这话听来,好想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放弃玄城似的。”鬼魂摇晃着装满冰块的玻璃杯,吸了一大口碳酸汽水,“为了胜利可以牺牲一切代价,对吧?”
“我从未打算抛弃玄城,但如果只能从‘大淹没’中拯救一部分人,我不会逃避做出选择。”祁臻正色道,“衡量所有筹码,做出必要的取舍,赢取最大的胜利。是的,这就是我的道义。”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鬼魂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不过现在黑龙擅自行动,非要逆天而行。强行压下洪水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没用了。我们失去了一大倚仗,你打算怎么做?”
“黑龙在与否,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祁臻淡淡道,“他做出了决定,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小渊是龙野的守护神,我尊重他的想法。”
“嗨,这间屋只有咱们俩吧?不要说一些把我当成白痴的话。”鬼魂斜眼看他,“说什么尊重不尊重,祁渊被‘制造’出来,只是为了成为我的容器而已。本该成神的是我,哦,是我们,从始至终我们就比他更具资格!假如我们拥有他的力量,早就能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斗。若是再给我五十年时间,我可以将龙野的领土扩张十倍,一路延伸到海里去。来吧,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并非是我见外,”祁臻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皮手套,平和地看向鬼魂,“只不过你真的认为过去五十年,我仍然和你是同一人么?”
鬼魂神色一凛,显然听到这句话,他觉得自己被大大地见外了。
“二十一岁的时候,你的学期论文主题是希腊哲学,你在论文中引用了‘忒休斯之船’的故事。”祁臻缓缓道,“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你在那篇论文末尾给出的结论是什么?”
鬼魂一愣,二十一岁对他来说,也是略显遥远的事了。祁臻并未给他回忆的时间,只是继续道:“在这五十年中,我不断舍弃旧日的自己,不断形成新的理念,我身上的‘木头’早已不是当年组成我的那些了。如今的我看向你,看到的是过去的狂傲、自信、无所畏惧……这些东西我或多或少都抛弃了。”
鬼魂第一次张口结舌,他对这位年逾八十、精神矍铄的老伙计,可一直是掏心掏肺的,倒是第一次知道年迈的自己会如此看待年轻的他。猝不及防间,他的神情显现出一些年轻人的青涩和执拗:“可是我相信,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比如?”祁臻微微笑着,那笑里总有些不屑一顾的意味。
“比如说,爱。”鬼魂扬起眉毛,“你仍然爱葭葭,对吗?”
“……”祁臻颔首,“当然。”
他那短短的一个停顿,让鬼魂不爽地撇嘴,“当年红珊瑚区叛乱,攻打海望城,正赶上葭葭重病卧床。你不得不赶往前线坐镇,于是不惜分裂出一片灵魂,守护在妻子身边——我就是这样来的。我很清楚你曾经有多么重情义,那么你告诉我,这五十年间的修修补补,你把‘爱’这块木头丢掉了吗?”
“不……”
“那么,为何你舍弃玄城,却毫无愧色?!”
“我只是比你看得更远,我必须为龙野的未来考虑!”祁臻痛心疾首道,“况且,你怎知我不痛心?若我有力量,我一个人都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