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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岁为他倒来杯水,她将杯子凑到他唇边:“喝点。”

邵宴宁侧过脸去,玉岁的指尖拂过他的唇。

玉岁叹息一声,她起身去拿桌上的棉团,又回到邵宴宁身边,用杯中水浸湿的棉团去擦拭他有些干裂的唇,玉岁对他向来耐心。

邵宴宁想推开她,却看到她眼底泛着红,他动了动手指便再无动静。

烛火摇曳,这样的夜曾有过无数次。他的唇水光潋滟,玉岁才肯停下手中的动作。

一时满室沉默。

“有我在的。”玉岁将手覆盖在他手背之上,邵宴宁的手总是冰凉,她习惯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玉岁捏着他的手骨,顺着他的指,一根一根地揉着,话语里缓缓的柔情,“难过的话,我会陪在你身边。”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邵宴宁,他蓦然盯着她看,眼神望不见底。他抽回他的手,声音冷漠地一如凉夜:“我难过什么,你又凭什同情于我?”

他的手抓紧被子,下颚紧绷,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我知道你……”玉岁话还没说完,邵宴宁嘲讽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

“你天真又愚蠢,你知晓我什么?你不过也像他们一样,其实内心厌恶于我,你同我有婚约,你会嫁予我,好可怜啊。”邵宴宁的语调诡异,他想看向她的内心,“就像跌入泥沼的鹿,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你是我的,你千般万般不愿,可有又什么办法。你逃不出去,你不过是制衡之术的一枚棋子,没有人管你想什么,要什么,你就只能同我这个病秧子一起……哦,没关系,我活不了那么久,你为我守寡,年纪轻轻便要守寡,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你……”

那些恶毒的话语不受控制般从他的嘴里冒出来,看着玉岁痛苦的神情,他竟觉得畅快。

“不要这样说。”玉岁伸手去抓他的手,她的体温像未熄的碳火嘣到他手背,被他立即甩开。

“很想离开吧?”邵宴宁扯出嘴角的讥讽,他微微抬起下颚,脖颈处青筋如同青花瓷的裂纹,“是不是连呆在我身边一瞬也无法坚持,呵呵,怎能如你所愿,整日的伪装很累吧。”

“我没有。”玉岁看着邵宴宁,她目光不曾避讳,烛火照亮她的眼眸,邵宴宁却把自己往黑暗里躲去。

玉岁胸中燃起一股怒火,这些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吧,整日坐在轮椅上不说话,内心早已乱七八糟成一片废墟,还强撑着一副皮囊。她一把拉住邵宴宁的手腕,生生把他从黑暗里拉了过来。

邵宴宁被她猛得一拉,拉到玉岁面前,他身子虚弱,微微俯身在床榻,挨近了她,他的发落在她肩上。邵宴宁身上总有无法驱散的药味和清淡的熏香。

“你不会死,我会陪在你身边,这些年我们不都这样过来的吗?”玉岁心又软了,她垂眸看着邵宴宁。

“这些年。”是啊,他们已经共度了七年,人心是会变的,这七年里,她是不是厌倦了她想要的一切。他垂眸,眼睫往面下投着一大片阴翳,脆弱又美丽,如月光在湖面投下的一缕凉薄,“你呆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玉岁愣了一下,邵宴宁反手将她手腕扣住,他往后一拉,玉岁只觉天旋地转,她倒在了柔软的床上,视线一暗,邵宴宁压在她身上,大片大片的阴影落下,他的发如云般倾来。

“权力,安逸,富贵。”邵宴宁的唇一开一合,话语如珠滚落,“亦或是我这张脸。”

玉岁喜欢美丽的事物,邵宴宁很早就意识到了。她喜欢开满枝头的海棠花,喜欢晃晃如雪的毛发,喜欢屏风上金线勾勒的展翅云鹤,喜欢下雨时被冲刷干净的青石板。所以她才会喜欢他的手,喜欢他的发,喜欢围在他身边,喜欢同他熏一样的香,喜欢晒太阳和他并排坐着,喜欢在黄昏满天云霞时盯着他这张脸。多虚伪多肤浅的喜欢,瞬移之间便可以转变。她已经在变了,那些美丽的事物都有时间限定,他走不了,他永远停在原地,所有人都将走远。

记忆中有女人的指尖拂过他的手,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再然后大门紧闭,小小的孩童坐在轮椅上,亲眼看她离去决绝的背影。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配拥有。

极度自负之下是极度自卑,邵宴宁从不让别人轻易靠近自己,从不肯让人看到他内心的荒芜。

玉岁忍不住抬手,她把他垂下来的发搭到他耳边。每天早上为他梳头,把微微弯曲的头发梳得顺滑又美丽,她很骄傲的。

邵宴宁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柔,他似不为所动,眼是最深的泥沼。

“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只是因为你是你。”玉岁伸出手去环住他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