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乌木漆盘一盏红糖姜汤白汽缭绕,许青窈透过这烟雾,看见小狸低垂颤抖的睫翼,不动声色地微笑。
“好呀。”
接过甜白盏,里面是烫热的姜汤,她却一饮而尽,过后还意犹未尽地咂嘴,将留有浓稠蔗糖的碗底翻过来,示给她看,脸上的神色是一览无余的信任,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简直像个吃过苦药后给大人卖乖的幺儿。
这让小狸的负罪感更甚。
她不但背叛了主子,甚至还辜负了她孩童一样的无私信赖,若不是眼见她已经将那汤汁喝下肚去,她想,她必定忍不住揭穿真相,撕下自己虚伪的面皮。
“下去吧,早先睡,夜里冷,掖好被角。”许青窈阖上书,笑望着小狸,一双长眼半眯,柔情万缕。
许是看她心不在焉,被温柔地提醒,这让她越发悔恨,如何能沦落到这般田地,竟然背弃旧主与虎谋皮?
——虽然初衷是为了主子好,按她一个奴婢的道理,外面的世道黑不见底,难道要看着恩主冒险踏入深渊,继而将骨肉剥离?
罢了,事已至此,只希望明日东窗事发,主人能体会自己的用心良苦,纵然要将她殴打驱离,她也无怨无悔。
这是许青窈第三次清点细软银票,将预先备好的户籍文书和路引揣入交领短袄,斩灭灯烛,和衣上床,取下帘幛,轻轻覆上锦被,任凭黑暗像牛乳一样在身上流淌,枕边堆簇的长发是比夜色还浓稠的一捧所在,像是谁在那里烫了一个水滴样的大洞,又像是卧倒了一只乌鸦。
她的心跳着,简直要跳出喉咙,那一抹鲜红溢到嘴边,两瓣花骨朵样的唇轻轻一抿,弥散成无声的微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细缝,经年的古木在雨季中散发出青苔的朽味,凉风携潮意在帐前打了个无可奈何的转,送来一抹熟悉的声音,“大奶奶,你睡了吗?”
无人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