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更没有跟任何奴才道过谢,难道是因为昨夜对太子妃不满,现在要拿他们出气?

小太监们低着头,小腿肚子发抖,每个人都哭丧着脸,恨不得立刻拔腿跑出毓庆宫。

“怎么?”在暖阁里换好了衣服的胤礽听见里间没动静,踏着清晨浅蓝的晨光施施然走进来。

张三略一恍神。

他只觉得太子妃明明刚进宫,却有一种比太子更天威凛凛的神气,仿佛自小就是受着众星捧月长大,生来就是这巍巍宫殿的主人似的。

“给太子妃主子请安。”张三不敢直视,忙低了头。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也跪了下去,不知道在此刻闯进来的太子妃到底是救星还是引火线。

石小诗清清嗓子,朝张三他们挥手说:“我和太子妃这就去乾清宫,叫外头备好肩舆吧。”

一众奴仆长呼出一口气,像得了大赦似的退出去。

张三捧着漆盘最后一个离开,走到廊下的时候,心底泛起一丝不明的情绪。

如果说从前他对太子爷是以身为报的忠诚加上一丝畏惧,那么经过早上那一句道谢,太子爷的人情味儿似乎变得比从前更重了一些。

原来,他还有这样体恤奴才的时候。

张三将漆盘交到小太监手上,自己则亲自去停肩舆的值房。路过茶房时,他看见太监雅头正拢着手坐在栏杆上晒太阳,还不忘一脸谄媚地跟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咬耳朵,逗得小宫女哈哈大笑。

想起昨夜雅头对太子爷和太子妃的恶意中伤,张三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眼中涌出一丝罕见的愤懑。

——

“你方才跟张三说什么了?”暖阁中胤礽问石小诗,“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惴惴的。”

石小诗摸了摸额角,丰神似玉的眉角一抬,学着太子的淡漠神色道:“没说什么。”

其实她心里门儿清,依着胤礽的为人,必定不会跟下人们道谢,她方才对张三那句,虽有习惯使然,却也有三分刻意。

她看得出来,太子和张三相互信任,若按照历史发展,接下来胤礽的日子只怕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越来越不好过,直至众叛亲离——倘若真到了那般艰难境地,若是有个人能亦仆亦友,拿真心待他,或许能在低谷中给他一丝生活的希望,不至于往荒唐的深渊中一路坠落下去。

出了门,顺着长长的抄手游廊往宫外走,好在毓庆宫的格局在入宫前于嬷嬷已经给石小诗讲过一遍,因此她并不陌生,一路上只留神着四处匾额,与心中所学一一对应起来,便能装出一副熟络的样子。

堂堂太子爷的东宫听起来阔气,其实并不算很大,形制狭长,是康熙十八年那会在前明奉慈殿的基址上改建的,坐北朝南,前后共四进。正门叫前星门,门内院落里只有几间值房和仓库,第二道是祥旭门,院内是惇本殿,殿后是毓庆宫,最北面是一处挖了池塘和凉亭的小小花园,依着康熙的意思,亦可等往后添了丁,改建为起居宫室使用。

作为正殿,惇本殿除了当中的明间,东西两个次间分别是太子日常读书,以及召见臣子、会见宾客之处。而更为舒朗合住的毓庆宫则是太子夫妇的寝宫,周遭一圈耳房,用作茶房膳房以及给奴仆们下榻之所。

胤礽其实是习惯走在前面的,但是自从被春烟秋筠伺候着穿上了那对花盆底,便怎么都对不上劲来,因此只好慢慢地迈着大步走在后面,整个人走出了一种唯我独尊的霸气。

两人并肩走到门口,望着宫中倏然变得低矮的殿室,石小诗才发现太子爷这具身体真不是一般的高。

根据她混迹横店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至少也是个一米八八的九头身,腰很细,腿尤其长,即便身边胤礽的花盆底和两把头有些增高效果,她也能轻轻松松的看见他圆润饱满的颅顶和额间散落的须发,毛茸茸的,在晨曦跳动幽浮的日影下飞扬。

怎么回事,从这个角度看装在自己身子里的太子,还挺有意思的嘛。

石小诗忍俊不禁地一笑,姿态潇洒地跨步登上了肩舆。

嘿!还是穿着男装男鞋舒坦。

乾清宫跟毓庆宫之间只隔着一个诚肃殿,石小诗觉得自己刚在肩舆上坐稳,屁股还没把坐垫焐热呢,人已经到日精门前了。

她谢绝了小太监的搭手,慢悠悠跳下来,心里暗暗决定,既然趁着眼下这么便利的条件,刚好把太子爷这浮夸奢侈的作风改一改。

乾清宫前的广场特别空旷宽敞,只偶有一列太监宫女捧着托盘鱼贯走过,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上腾起明亮的光华,给月台上的铜龟铜鹤、日晷嘉量镀上一层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