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慧兰:“我今天晚上要洗床单被套,明天你一起拿上去。”
“嗯好。”
次日清晨,许芳菲听妈妈的话,抱着一大盆床单被套上到顶楼。
老式居民楼,最上面一层随时都晾满五颜六色的床单衣物。太阳隐约从东方露出半张脸,一阵微风吹拂而过,空气里便荡开洗衣粉和皂荚的清新。
许芳菲抱着盆子找了两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
她放下盆子,先是将床单被套铺开晾衣绳上,最后才从最底下取出那件新内衣,搭在被套旁边。
晾好了。
许芳菲瞪着那抹随风摇曳的淡蓝色,只觉耳根发热,有些不好意思。思量片刻,她将一块轻薄的枕巾晾在了旁边,稍稍遮挡。
再一观察,那抹蓝总算不再那么显眼。
许芳菲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气,重新抱起盆子,准备下楼。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道人影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许芳菲怔住。
对方穿着一件修身黑色背心,拳击裤下是两条笔直长腿,趿拉拖鞋,一手拿个放满衣物的塑料盆,一手耷耷地垂在身侧,随走动而轻晃。颓懒桀骜,野性难驯,浑身上下透着股没睡醒的痞劲儿和随性。
是郑西野。
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许芳菲心口一阵紧,只能硬着头皮,朝他挤出一个礼貌的浅笑。
郑西野半道上和她打照面,深黑的瞳孔微凝,竟也是意外一怔。
短短几秒,许芳菲反应过来,一股赧意顿时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没料到这么早会遇见其它人,她出门时衣服都没换,就是昨晚睡觉穿的米色背心和宽松短裤……
耳根起了火,许芳菲又羞又臊,浑身兴起一股无所遁形的窘迫。下意识埋了头,将盆子抱高一些,挡在胸口。
好在,男人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郑西野别过头,高大身躯微微一侧,将楼梯口的狭小通道给她让开。
小姑娘脸蛋绯红,没敢再看他,耷拉着脑袋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一股清淡的甜风撩动郑西野的鼻息,转瞬即逝。
他扭头,无意识循着脚步声逃窜的方向望去一眼。
少女身形单薄,长发乌黑浓密,脖颈纤细雪白,两条小腿肚从肥大裤腿下绵延出来,跑动间,可爱的腿窝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将熟未熟的水果,能掐出青涩又甜蜜的汁水,纤弱楚楚,勾人于无形。
烟瘾犯了。
心头没由来窜起股烦躁,郑西野低爆了句粗口,撤回视线,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塞嘴里,甩开打火机,点燃。
下午四点多,许芳菲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
她收好课本和暑假练习册,伸了个懒腰,随之便抱起大脸盆,去顶楼收早上晾的衣服。
然而,收完床单被套后,发现晾晒内衣和枕巾的位置,竟空无一物。
许芳菲:“……”
许芳菲茫然了,思考起来。
她的内衣和枕巾,极大可能是被某个邻居误收。而早上她来晒衣服的时候,清楚地看见,当时只有她晾晒内衣的左侧晾衣绳还有小部分空位……
电光火石间,许芳菲脑子里闪过一张年轻冷峻的脸,霎时心跳如雷,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的内衣……
难道是被3206误收了?
与此同时,3206内。
蒋之昂刮完胡子,随手摸了摸自个儿滑溜溜的下巴,回自己屋里换衣服。打开衣柜找了会儿,他扯着喉咙问:“野哥,你把我那件粉红色短袖弄哪儿去了?”
郑西野还没睡醒,声调沾着浓浓起床气,不爽到极点:“谁他妈拿了你衣服。”
“得得得,我自己找。”
蒋之昂惹不起这位爷,没劲地耸耸肩,到客厅里环视一圈。忽的,在地上一个盆子里瞥见了自己那件骚气短袖衫。
蒋之昂挑高了一边眉毛,打趣儿道:“不错啊野哥,比女人还贤惠,这么自觉帮兄弟洗衣服。”
郑西野懒得搭腔。
蒋之昂弯下腰,从盆子里捡起短袖,正要往头上套,一抹小巧的淡蓝色却被短袖拉扯出来,掉在地上。
他注意到那抹蓝,两指捏着拎起来,一打量,眼神忽然变得淫.邪暧昧。随手敲响卧室门,哐两声。
蒋之昂笑得猥琐,揶揄:“哥,艳福不浅。看不出来你那小嫩妞年纪不大,身材还挺带劲儿。”
话音落地,郑西野静半秒,终于撩开眼皮坐起身,视线扫向蒋之昂,眉心微拧:“你说什么?”
“这码数。”蒋之昂展开手里的那片布,下流地举高展示,给出二字评价:“辣啊。”
看清蒋之昂手里的蓝色内衣,郑西野眯了眯眼。
记忆回流到半个钟头前。
他当时打着电话,注意力全在蒋建成说的那封文件上,没留神,随手就把手边几件衣服全给扒拉了下来。
郑西野抿唇,起身二话不说,一把将那件内衣给夺回。
“一件奶.罩而已,谁没见过,至于这么护食么。”蒋之昂嘀咕着啐了口,觉得没意思,套上t恤出了门,找他的大乃妹迷迷去了。
郑西野坐回沙发上,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瞧着手里的内衣。
浅蓝色,蕾丝边,充满了处于春天萌芽期的少女气息。
他闭上眼,发狠摁了下眉心。
收错了人姑娘的贴身衣物,一会儿得找机会,给她还回去。
解释清楚,那小崽崽应该不至于把他当变态。
琢磨着,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砰砰。
郑西野回过神,随手想把内衣撂边儿上,又顿住,怕给弄脏,最后去厨房撕下一个透明保鲜袋,放进去,裹好了,拿进卧室压在自己枕头底下。
走到大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年轻小女孩儿穿着蓝白格子裙,垂着脑袋、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门前,两只纤白小手将裙装绞得皱巴巴一片。
郑西野滞了下,把门打开。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许芳菲头几乎埋进胸口,脸红红的,太过羞涩紧张,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请问你今天收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件内衣?”
郑西野垂眸盯着她,片刻,确认道:“蓝色的,蕾丝边?”
“……”
听见他这两句描述,许芳菲羞赧得差点晕倒,极缓慢地点了下头,一顿,再点头。
“稍等。”
说完,郑西野折返回卧室,将内衣连着透明袋子一起,递还给站在楼梯间的小姑娘。
许芳菲伸手接过。
郑西野说:“下午收衣服的时候没注意,拿错了。”
许芳菲舌头打结:“没、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
郑西野又静默须臾,补充道:“这袋子是干净的。”
“……哦。”许芳菲轻轻咬住下唇,两只手掌心全是细密汗珠。几秒后,她动了动唇,说:“我先回家了。再见。”
说完,许芳菲转身便要上楼。
刚迈出两步,背后男人却再次开口,冷不防唤道:“等等。”
许芳菲闻声愣住,下意识顿了步,回过身去。
郑西野冷静地直视她,淡问:“我的号码你存没存?”
许芳菲用力点头:“上次你说了之后,我就存下了。”
郑西野挑眉:“存了号码不知道给我打电话。每次这样跑上跑下,不嫌折腾?”
许芳菲一怔,反应了会儿,红着脸怯生生挤出一句:“不好意思,我忘记有你的电话了。”
郑西野将少女娇艳泛红的颊色收入眼底,没再多说,略微动下巴,示意她可以离去。
许芳菲便百米冲刺飞奔回家。
她关上卧室门,把自己囫囵个儿捂进了被子里,心跳噗通噗通,频率飞快。
过了半晌,她拿起手机,找到通讯录里名为“郑西野”的备注名,深呼吸,郑重其事地发过去一条短信。
【阿野哥哥,这是我的手机号。】
只隔两秒钟,对方的回复便弹出来。
【你乖。】
看着这条简短的回复,一丝微不可察的欢喜,将许芳菲小小的心脏包裹。她从棉被的缝隙里望向窗外,一只拥有彩色薄翼的蝶自窗棂腾起,振翅飞向遥不可及的天宇。
给郑西野发去短信之后,一连七天,许芳菲没再见过他。
偶尔从3206门口过,看着那扇紧闭的神秘大门,许芳菲也会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好奇他去了哪里,猜测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外加,担心他是不是惹到了麻烦。
好在第八天的清晨,许芳菲在睡梦间,依稀听见了楼梯间传来的熟悉脚步声。
许芳菲唰的睁开眼。
高悬数日的心脏终于落地。
她自幼对声音敏感,各种频率、各种音色,听过几次就能辨认无误。许芳菲知道,那是郑西野的脚步声。
带着点儿散漫,懒耷耷的没所谓,整体基调却又是沉稳的,有力的。
很特别。一如他这个人。
嘴角不自觉弯起一道浅弧,许芳菲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闭上眼,踏实地重新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醒,早已日上三竿。
许芳菲挠了挠睡成鸡窝的脑袋,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将棉被叠好,迷迷糊糊地趿上拖鞋,迷迷糊糊地进洗手间洗漱。
途经厨房,闻到满屋飘香。
乔慧兰又做了红烧排骨这道拿手菜,色泽鲜美的排骨装了整整一锅,咕噜作响。
许芳菲睡了一晚加一上午,肚子空空,嗅着香味儿瞬间食指大动。趁乔慧兰不注意,她悄悄顺走灶台上的筷子,从锅里偷夹起一块排骨。
然而,就在排骨和舌尖接触的前一秒,乔慧兰有所察觉,回身屈指,一记爆栗敲在闺女脑门儿上。
疼得许芳菲嗷嗷喊出声。
“脸也没洗牙也没刷。”乔慧兰佯嗔,“不许偷吃。”
许芳菲悻悻,小肩膀一垮,放弃了即将到嘴的排骨,转身灰溜溜地去洗漱。
乔慧兰听着洗手间里的哗啦水声,往锅里加了些调色老抽,随口叮嘱:“以后晚上也不要学得太晚。妈妈知道你用功,但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
许芳菲从小成绩优异,上学之后就没让家里操过心,偶尔彻夜不眠,第二天睡懒觉,也被误以为是学习太刻苦。
她心里发虚,当然不敢告诉妈妈自己失眠的实情,只是支支吾吾应:“嗯,知道了。”
刷完牙洗完脸,许芳菲将牙刷牙杯摆放整齐,擦擦嘴,走回厨房。
正好看见乔慧兰手持锅铲,铲起好些热腾腾的排骨,装进一个保温饭盒。
许芳菲指了指那个饭盒:“妈,要给谁送饭?”
“你给楼下的邻居哥哥送去。”乔慧兰麻利地将饭盒盖好,又拿起一张干净湿巾,将盒子边沿处沾上的油渍仔细擦净,交代说,“现在正好是饭点儿,咱们家排骨做得多,给他也加个餐。”
许芳菲点点头:“好。”
说完,抱起饭盒,开门下楼。
中午光景,家家户户都在做午饭,喜旺街这片贫瘠土地,也因为这层热闹的烟火气而显出了几分生机。
许芳菲抱着饭盒来到3206门口,吸气,呼气,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便抬起胳膊,将房门敲响。
砰砰。
不多时,一阵拖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面前的房门便被人从里拉开。
郑西野出现在门口。
他斜靠门框,垂着眼皮瞧她,眸中情绪不明。
一件洗旧了的黑色背心,包裹着紧实劲瘦的修长身躯,与健身房那种特意练出来的魁梧花架子截然不同,充满了生命力和力量感。胳膊腰背,肌理间隐约可见各色伤痕,一笔一划,教人胆寒,也令人难以想象他的过往。
郑西野先说话:“找我有事?”
他声线和以前有点不同,低沉微哑,沙沙的,听起来很性.感,有点像感冒之后残余的鼻音。没有起伏地钻进许芳菲耳朵。
她心尖没由来一颤,清清嗓子,飞快调整了一下呼吸,把手里的饭盒递出去,稳住声带:“我妈妈做了排骨,有多的,给你吃。”
郑西野没跟她客气,伸手接过饭盒,“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