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让你拿钱,你聋了?”
“我拖着个孩子还得养活自己,哪儿来的钱给你!要钱,你干脆杀了我论斤卖!”
“你别以为老子不敢!”
“呜呜呜,爸爸,爸爸你不要打妈妈……”
……
争吵声越来越大,没几分钟便演变成打骂。
桌椅板凳全都挪位,发出刺耳的乒乓乱响,紧接着又是锅碗瓢盆被狠狠砸碎的动静,小女孩被吓得大哭,撕心裂肺。
许芳菲皱起眉,很快分辨出,这些声音全部来源于一楼。她起身走出了卧室。
乔慧兰也听见了那些声响,正瞧着紧闭的大门方向,神色担忧。
“妈,怎么回事?”许芳菲不解地问。
“应该是周明月家里。”乔慧兰说。
“周明月?”
“就楼下那个单亲妈妈。”
周明月条件艰苦,时不时就会上楼问乔慧兰借些生活用品,乔慧兰也是能帮就帮。久而久之,两人也熟络起来。这会儿见周明月有了麻烦,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下楼去看看。
正要开门下楼,却被许芳菲阻止。
“妈。”许芳菲拉住乔慧兰的胳膊。
乔慧兰看向她。
许芳菲知道周明月是瘾君子,又不好跟母亲直说。她眼神复杂,道:“你教过我的,不要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许芳菲闭上眼纠结几秒,最后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凌城警察的出警效率很高,没一会儿,警车便来了。
两个警官走进周明月家,一番盘问观察,很快便发觉这对发生争执的男女有问题,给两人戴上了手铐。
“操,干嘛啊警官!”男人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媚笑道,“警官,我是正经公民,我只是和我老婆吵个架,顶多算是家庭纠纷,不至于给我上这玩意儿吧!”
“少废话!”男警官警棍一指,厉声呵斥,“先跟我们走一趟。”
男人没辙,骂骂咧咧地被押着带走。
周明月被打得鼻青脸肿,仍挂心着年幼的女儿,转头看向身旁,焦急说:“警察同志,我女儿还小,你们把我抓走了,她怎么办?”
女警官:“她没有其它亲属吗?”
“我爹妈早就不认我了……”周明月流下眼泪,苦苦地哀求,“求你了警察同志,别抓我,我还要照顾我闺女……”
这时,楼道内的许芳菲平静地开口,说:“这段时间,小萱可以住我家。”
周明月浑身一震,转过头,朝许芳菲投去感激的目光,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警车鸣着笛驶离9号院。
许芳菲走进遍地狼藉的出租屋,在卫生间的角落发现了李小萱。小女娃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洋娃娃,瑟缩着,似乎极度恐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许芳菲走近她,柔声说:“小萱,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迟疑片刻,朝她点头。
第二天,许芳菲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江叙打来的。江叙告诉许芳菲,男人叫李强,是周明月的男友,也是李小萱的亲生父亲。李周两人的尿检都呈阳性,要先拘留十天再一起送戒毒所。
李小萱只好暂住在许芳菲家。
小姑娘身世可怜,从有记忆起就饥一顿饱一顿,跟随瘾君子父母颠沛流离。
许芳菲家清贫、简单、温馨,成了小姑娘暂时的避风港。几日相处下来,李小萱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漂亮温柔的姐姐。
这天,许芳菲正拿着一张报纸,浏览着全国各大高校的招生简章。小萱趴在许芳菲肩膀上陪她一起看,忽的,她眨了眨眼睛,冷不丁问道:“菲菲姐姐,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活着呀?”
许芳菲一愣,觉得奇怪,伸手轻轻拍拍小萱的脑袋,柔声细语:“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仔仔细细想了很久。”小女孩面容天真无邪,歪了歪脑袋,语调无比诚恳:“发现,我好像想不出什么活着的好处。”
许芳菲捏她耳朵:“好好活着,你就可以吃到很多美味的食物,看到很多美丽的风景,交到很多可爱的小伙伴。这些难道不是好处?”
李小萱眼里的光暗下去,垂了头,声音也越来越弱:“但是,活着真的好累好难,好辛苦。”
每个人的出生不同,际遇不同,对生活的感受与态度自然也不同。许芳菲无法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同身受,但她心疼小萱的早熟与悲观,用手掌捧住小女娃白皙却清瘦的小脸,说:“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有了信仰,就能坚定地活下去。”
李小萱好奇地看她:“什么是信仰?”
许芳菲想了想,以自己的知识水平回答:“信仰嘛,就是所谓的精神力量。”
“听不懂。”小丫头更不明白了,勾着许芳菲脖子,撅起嘴巴软声撒娇:“菲菲姐姐,你给我举个例子。你的信仰是什么呀?”
“其实我也是个迷茫的人。”许芳菲侧目,眺望向远方的天空,缓缓道:“不过,以前有一个人告诉我,当你迷茫动摇时,就低头看看脚下的土地,它就是刻进每个人骨血的信仰。”
我们走过的每一步,留下的每一个足迹,都会被它镌刻铭记。
它也将支撑我们,度过生命中每一个寒冬。
许芳菲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并被提前批次录取。
军事工程学院的综合水平,在全国所有军事院校内排名前三,因其校址位于云城,又被简称为“云军工”。
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一天,乔慧兰正在9号院里帮八十岁的张阿婆摘豌豆尖。
送快递的老黄在喜旺街一带跑了好几年,和9号院的老街坊们大多熟识。他把通知书交到乔慧兰手上,笑吟吟道:“恭喜恭喜啊,乔大姐!你家菲菲被云军工录取了!”
乔慧兰喜出望外,一个激动,险些将摘好的青菜打翻在地。
霎时间,满院子的人都闻讯出门。抱小孩儿的大妈,拄拐杖的太公,端着饭碗的租房客,所有住户都聚集在一起,满脸喜色地议论着,又是夸赞,又是艳羡,簇拥着乔慧兰往3栋2单元的门洞挤。
喜旺街这块地,几十年都没种出个像样的秀才,突然出现了一个军校生,未来的国之栋梁,无疑是天大的新闻。
更何况,这个军校生国之栋梁,还是个大眼长发、水灵灵的女娃娃。
许芳菲成了整条街上的明星。
短短几天,她家里收到的米面粮油就堆成了山,数年未曾联系过的亲戚们也纷纷“诈尸”,打来电话殷殷关怀。就连居委会和街道办,都派了人专程上门道喜,拍着胸脯表示“有困难尽管提”。
外公躺在病床上,瞧着一拨又一拨亲戚邻居踏破门槛,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芳菲喂水果的动作顿住,问:“外公,怎么了?”
“瞧瞧那些嘴脸。”老人下巴一努,“当初咱家难的时候,谁都不搭理咱们,现在知道你考上了云军工,有出息了,一个个就像恶狗嗅着肉包子,上赶着凑过来。这叫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呐。”
许芳菲笑了下,叉起一块雪梨送到外公嘴边:“这世道,所有人不都这样。正常。”
蹲在墙角玩弹珠的小萱也抬起头,奶声奶气地学许芳菲说话:“就是。这世道不都这样!”
外公睨她们,笑叹:“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倒是想得开。”
许芳菲和李小萱对视一眼,彼此吐吐舌头抿嘴笑,不说话。
外公将梨咽下,又问:“对了,菲菲。你上军校之前,应该还要去体检吧?”
“嗯,咱们这儿指定的体检单位是泰城空军医院。”许芳菲说,“我都跟妈妈说了,她下下周带我去。”
“好。”外公点点头。片刻后,抬起能动的左手轻轻一招,说,“丫头,来,靠近点。”
许芳菲眸子微亮,放下果盘倾身朝外公靠去。
老人爱怜地拍拍她脸蛋,笑容和蔼,“我家小姑娘以后是军花了,军校既是学校,也是部队,记住一句话,服从命令是天职,一切行动听指挥。”
许芳菲笑:“放心吧外公,我知道。”
李小萱一下扑许芳菲背上,喜滋滋道:“好开心好开心!我有个解放军姐姐啦!”
“快点下来。”许芳菲佯嗔,伸手挠小萱的痒痒:“很重。李小萱你又长胖了!”
小女孩咯咯直乐,耍赖不松手。外公看着两个小姑娘嬉戏玩闹,心情大好,但还是端起长辈的架子,严肃数落:“慢点,别摔了!”
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厨房里的乔慧兰煲着牛肉汤,感叹一笑。她拿指背拭去眼角的泪珠,仰起头,遥望天空。
这样好的阳光,已经许久不曾见了。
她想:菲菲爸,你也一定很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