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仕途无望,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拉拢了一帮子跟他一样科举落榜的淮州举子,成日三五成群举办文会,吟诗作赋,愤世嫉俗,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抨击朝廷昏政奸臣的不公。
“真是岂有此理,这样下去,将来那些不读圣贤书的六科科员,都要爬到咱们头上了!十载寒窗苦读,还不如成天打铁削木的工匠,和成天满身铜臭味的商贾?”
“就是,我家在京州有个远方表亲,朝廷胥吏他要追缴他家三千亩良田,足足几千两银子!这是要逼死良民吗?”
“在荆州,皇帝竟然把大户们出钱买下的田地强行收回,天底下哪有这种不讲理的事?这分明是某些奸臣在借口敛财,与民争利!”
“现在淮州也要来这套,万一朝廷效仿荆州,各位家里哪一个不是良田千顷?多少士绅家族,只要一人科举入仕,有的是百姓带着田地来投效,难道都要收回去?”
“诸位拼了命寒窗苦读,不就为了一朝得道,鸡犬升天,若是当了官日子还苦哈哈的勒紧裤腰带过活,谁还去当官?替皇帝治理天下?”
文会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做些酸腐诗赋,最后免不了又演变成新一轮对时政的嘲讽。
三杯陈酿下肚,陈沛阳气血上涌,对着一众拥趸大声道:
“圣上闭目塞听,朝中奸臣当道!我等淮州举子岂能坐视不理?匡扶社稷本就是读书人之责,朝廷既出昏政,我等理应代表众多读书人发声,抗议朝廷不公!”
另外一个姓梅的落榜读书人无奈摇头:“可是我们人微言轻,又如何让朝廷重视?”
陈沛阳晃了晃脑袋,情绪上头,看着他道:“我记得你们梅家不就是靠造纸起家的吗?”
梅氏子弟颇为自得道:“那是,我们梅家不光有造纸坊,还有很多书局遍布淮州呢。不过,跟我们说的是有关吗?”
陈沛阳冷笑道:“我们虽然人微言轻,但我们可以写出文章诗赋,借由书局传扬出去,相信像我们这样被朝廷轻视,抱有不满的淮州举子,绝对不止一个两个。”
“只要我们的文章打出名头,广泛流传,早晚能传到京里!”
那人犹豫道:“可是,这样做岂不是得罪了那些朝中大官吗?说不定还会得罪皇帝……”
“怕什么?我们只是写几篇文章,又不是要造反!”陈沛阳自从失去科举资格,便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开明的君主本来就应该虚心纳谏,若是听不得一点忠言逆耳,因为区区几篇文章就拿我等治罪,那就是把天下读圣贤书的读书人都得罪了。”
“到时候,自会有人替咱们不平,说不定,咱们还能借此名扬四海呢!”
陈沛阳说越说越激动,当场命人展开一副空白的卷轴,在上面提笔写下:“真理社”三个大字。
“从今天起,咱们‘真理社’要不畏强权,敢于对抗朝廷昏政,替天下所有受到不公待遇的读书人发声!”
陈沛阳等一干世家子弟背后掌握的资源众多,说干就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撰写出了数篇高质量的文章和诗赋,汇成第一期“真理刊”,借由淮州梅家的各大书局发售。
书册装帧精美,文章工整漂亮,引经据典,花团锦簇,一经面市,果然吸引了不少跟陈沛阳等人一样,对朝廷新政极为不满的文人,争相购买传阅。
“你们听说‘真理社’了吗?”
“好一句‘尽舍圣贤贵铜臭,而今登科满高堂’!现在连那些低贱的商贾都能通过六科考试做官了,我们淮州举子将来却要与小女子争那三年一度的名额,真是有辱斯文!”
“不知这位署名为‘孙山隐士’的作者是哪位高人?简直说到了咱们淮州读书人的心坎上……”
“皇帝竟放着这么一个当世大才不知珍惜,实在昏庸!”
随着真理社撰写的文章在淮宁府传播开来,隔三差五就有文人在各种文会、诗会上诵读陈沛阳等人的文章,表达敬佩之情。
“孙山隐士”的名头越来越盛,甚至成为淮州读书人的典范,人们心中敢于向朝廷权贵抗争的勇士。
陈沛阳从前虽然也在淮州读书人里小有名气,但自从落榜后,名声一日不如一日,被人明里暗里嘲讽,捧高踩低,他早就受够这种气,如今终于靠着真理刊扬眉吐气。
他每日偷偷混迹于各种读书人圈子,听着那些比从前更夸张的溢美之词,源源不断传进自己耳朵,内心简直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
一时间,他甚至连被禁考终身无缘仕途的痛苦,都抛诸脑后,整日春风得意,恨不得走路都能飘起来。
激动之下,陈沛阳连夜写了三篇文章,准备在下一期真理刊上发表,这一次,他要直接号召各地举子们都站起来抗议,拒绝参加下一次科举,到时候看朝廷如何收场!
不是禁止他科举,阻止他的仕途吗?他照样能混的风生水起,凭一己之力影响舆论!
他已经迫不及待幻想着将来朝廷停止这些荒唐的政令,被迫低头的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