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女孩儿是个玩物,些许学几个字,就会成为后妃,或者嫁人。他认为,让自己教一个玩物,就是在被戏弄。
可是,这么多天来,他发现,谢颖的表现,和玩物丝毫不沾边。
她对得起名字里的这个“颖”。
可是他拉不下脸了。
谢颖站在他面前,语气十分认真。“老师,我八岁前,一直被拘在家里,母亲不给我看书,不给我写字。我最为羡慕的,便是父亲的书房。是太后娘娘把我接进宫,给我读书写字的机会。她说我通过考验,可以来浣溪苑的那一刻,就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刻。
“……您知道,为何娘娘让您来教导我吗?”
张柏蚺沉默地注视着她。
“因为她知道,全翰林院上下,只有您,才有资格教我。您自己便是历经艰苦,一步步学成的寒门学子,只有您,才懂得求学的不易。也正因此,娘娘以为,只有您,才真正懂得何为‘有教无类’。可是这么多天,也许,您让她失望了。
她的声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您熟悉孔孟之道,却不了解我的为人,仅仅因为我是女子而轻视,岂不是固执又自以为是?
“我不是玩物,我不是小女子,我只是需要读书。我曾经很想……做您的学生。”
说完,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结合杭嬷嬷打听来的张编修过往经历,和预习的《论语》里的思想,编造娘娘的意思,可真累啊。
——她不知道,自己胡编的话可能触及了真相。
“慢着。”张柏蚺喊道。
谢颖故意脚步不停。
“谢颖,”身后的声音缓慢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如果我还可以做你老师的话……我姓张,字柏蚺,你是我的第一位女学生。”
谢颖笑了,转身。
她赌对了。这位张编修,并不是真正不辨是非的人,他只是缺一个人让他惊醒。
她该和这位“新”老师讨论,怎样彻底打败小皇帝了。
景坤宫。
曲承遥在批阅宫内奏折。常寻走过来,静静侍立在她身边。
良久,曲承遥开口,“何事?”
“浣溪苑,陛下要求与谢小姐‘文’斗,比论‘格物致知’,还定了赌约,无论输赢,陛下都休假半月。”
“随他们去吧。”曲承遥语气淡淡,朱笔没有丝毫停顿。
“房院士也参与其中,没有制止。”
“哼,房存山是老糊涂了。”
曲承遥冷哼一声。
“那您打算……”
曲承遥没有说话,专注地批阅奏折。良久,“不必管。”
在约定比赛之日来临之前,端午先到了——浣溪苑放假了。
杭嬷嬷在步胜斋门口悬上了内务府派发的艾叶菖蒲。宫内正经主子稀少,因此没有龙舟会之类的节庆活动。
早点是粽子。京城在北方,宫内习惯包枣粽,但由于太后是南方人,喜食鲜肉粽,因此早膳二者皆有。
不知为何,谢颖自幼不爱吃甜的,也爱鲜肉粽,今日看见喜爱之物,破天荒胃口大开,吃了两个,满嘴流油。
上午,杭嬷嬷手把手教谢颖做香囊。将朱砂、雄黄、香料包入丝布中裹好,缝紧,再以五色丝线编制成索,绑起来,一个辟邪香囊就做成了。
谢颖做了四个,自己一个绿的,杭嬷嬷一个紫的,湖波一个粉的,还有一个湖蓝色的给太后娘娘。湖蓝色的那个,她制作的格外认真,丝线编织的尤为紧密。
她想,今天是端午,自己都放假了,太后娘娘也许也不忙吧?如果去景坤宫看看,不算打扰吧?
于是她带着香囊去往景坤宫。
没踏入正殿,就听到殿内传来一阵喧闹。